因為負責接待前來迎親的突利可汗,長孫晟忙了整整一個月,直到皇帝從仁壽宮回到大興,婚禮流程步入正軌後,才有禮官接替了他的工作。
這日,天朗氣清、秋色宜人,長孫晟終于偷得浮生半日閑,在自家院子裡擺了一方形小案,優哉遊哉地坐在那飲酒賞菊。
忽然,一名下人走到近前,通報道:“将軍,有一位小娘子,自稱是高劢的女兒,請求拜見。”
聽到這話,長孫晟舉杯的手不禁微微顫了一下,但面上卻是異常從容,淡淡地吩咐道:“把她帶到園子來吧!”
不一會兒,高瑾瑤步履悠然地邁進了花園,她今日穿着一身绫羅雲紋對襟襦裙,儀态盡顯端莊。
長孫晟見狀,趕忙起身相迎:“小娘子突然造訪,讓我有些措手不及。”
高瑾瑤溫婉淺笑,将提着的竹籃放到桌案上,柔聲細語道:“上次多虧将軍送我回家,我一直想尋機會登門拜謝,奈何将軍前些日子不得閑。恰逢今日重九,我帶了五色糕和菊花酒來,希望将軍不要嫌棄。”
“怎麼會嫌棄呢——”長孫晟指了指花壇中婀娜多姿的□□,欣然道:“我正好在院子裡賞菊,小娘子帶來的東西真是太應景了!”說着,他又做出邀請的動作,示意少女與自己對坐。
高瑾瑤不緊不慢地向面前的男子施了一禮,然後才言笑晏晏地與其一同入座。坐下後,她立刻打開食籃,取出一小壇美酒,給對方斟滿:“九九重陽,意寓長久,相傳今日飲菊花酒,可以延年益壽。這是我親自釀的呢,将軍定要好好品品!”
長孫晟也不虛與委蛇,當即捏起翠玉小盅淺酌了一口,随即蕩漾起和煦的笑容,悠悠地說:“小娘子釀的酒清涼甜美,甚是好喝,就算不能長壽,我也願意多飲。”
高瑾瑤聽了這話,頓時喜上眉梢,似是受到了鼓舞,迫不及待地又端出了一盤糕點,主動介紹道:“将軍再嘗嘗我蒸的五色糕,特意加了很多棗仁和果脯呢!”
長孫晟看着那佐料豐富的糕點,未入口已是賞心悅目,不由贊歎了一句:“小娘子的花糕堆疊得太高了,讓我有些無從下口啊!”
高瑾瑤露出難得的小女兒姿态,兩頰仿若染上了一層霞光,羞澀地将一雙筷子遞給長孫晟,同時低聲輕嗳道:“五色糕就是堆得越高越好啊!往年重九阿爺在家時,每次吃五色糕都要祝我百事俱高,可惜他今年不在。”
長孫晟爽朗地大笑了兩聲,然後按照習俗,徑直夾起一塊片糕,搭在高瑾瑤額頭前,輕聲念了一句:“祝小娘子步步登高,百事俱高!”說完,他又将那糕點放到了少女面前的玉碟裡。
這一刻,二人如老友一般相視而笑,随後不約而同地開始品嘗糕點。此間氛圍輕松,高瑾瑤也不如剛來時那樣拘謹,一邊吃着五色糕,一邊随口問道:“我聽聞将軍的元配夫人去世很多年了,幾個兒子也都相繼成家,将軍一個人不會覺得孤獨嗎?怎麼不考慮續弦呢!”
長孫晟一派淡然,波瀾不驚地回答道:“我已習慣自己一個人,樂得清靜,并沒有覺得孤獨。”
“哦……”高瑾瑤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些什麼,隻得低下頭繼續吃糕點。
之後,長孫晟有意講了些家常瑣事,語氣也是十分客氣,高瑾瑤一一附和,二人間的氣氛卻是一度有些尴尬。
直到那五色糕吃了大半,高瑾瑤忽然鄭重地放下筷子,猝不及防地問道:“将軍上次說我的眉眼像一位故人,卻不肯告訴我她是誰,這個問題萦繞在我心頭好久了,将軍今日還是不肯告訴我嗎?”
長孫晟心中一震,猛地擡起頭與高瑾瑤四目相對,就這樣安靜地凝視了她許久,漸漸地竟有一股暖流溢上心頭。他不禁覺得眼前的少女莫名親切,終于卸下所有防備,淡淡地說:“我帶你去看她的畫像……”
這短短一路,二人皆是沉默不語,高瑾瑤的心如小鹿亂撞,她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因期待而欣喜激動,還是因害怕而慌亂緊張。
長孫晟将高瑾瑤帶到書房,沒有多言一句,直接走到房間一角,從高架上拿下一個纖塵不染的錦盒。他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從裡面取出一軸畫卷,然後徐徐展開,凝目端詳了片刻,方才将其遞給身後的少女。
高瑾瑤怯怯地定睛一瞧,整個人頓時被震撼到了,那畫卷中的女子雍容華貴、姿色絕美,栩栩如生的媚态躍然紙上。她不禁有些看入了迷,呆呆地說:“這位娘子一看就是貴氣逼人,我與她比真是自慚形穢,哪裡有半點相像……”
下一刻,長孫晟見高瑾瑤低下頭不再盯着畫像,便将那畫卷仔細收好,同時好言安慰道:“小娘子不必妄自菲薄,你的眉眼确實有些像她,隻是氣韻不同罷了,而且你們都會彈四弦琵琶,這點很獨特呢!”
高瑾瑤聽罷,這才慢慢緩過神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試探着問道:“她……是将軍的心上人嗎?”
長孫晟轉身将錦盒放回原處,他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陷入回憶的暢想,忘情感歎道:“她是和親公主,我是護送她的侍衛。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就被她高貴端莊的氣度所吸引,她仿佛是雲端上的神女,散發着熠熠耀目的萬丈榮光,而我卻低微到塵埃裡……”
此時,高瑾瑤雖然看不到長孫晟的神态,但已然清楚那女子在其心中的地位,她望着他落寞的背影,沒有再多問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