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次端詳如是:“阿岩冒昧,敢問恩人尊姓大名?”
“我叫易如是,不是什麼恩人,你替我跑腿,咱倆各取所需而已,”如是回頭望望掖庭獄方向,揮手跑走,“我真得走了,耽誤事會被罵,後會有期啊,阿岩。”
如是在回廊深處漸行漸遠,襟飄帶舞,若流風回雪,直到徹底消失在拐角,她身上那抹月下仙霧般的靈暈和山雪初融似的眸光依然在阿岩眼前久久不消。
阿岩對着如是離去的方向頓首拜下,總跟随在身後的幾隻烏鴉發出刺耳叫聲,她淚水奪眶而出。
“今生後會無期,恩澤來世再報……”
掖庭獄和别處牢獄不同,這裡沒有窗戶和天井,石牆四尺厚,徹底隔絕裡頭的慘叫和秘密。因為密不透風,深處濁氣悶着發酵過後,又從唯一的進出口湧出。
夏慕秋離入口遠遠站着,她把随身香包抵在鼻下,看見如是,不耐煩道:“你來幹嗎?”
“韓司巫讓我來尋青岚娘子,大雩用的玄酒出了點問題,你……”
“我才不進去!髒死了臭死了!”她瞪着小鹿眼,臉上熱的通紅,“你自己進去說!”
如是料到她不會聽從自己指使,也就不多言,徑直走進廷尉獄。
這石窖一般的地方原本應該隔熱,但裡頭唯一的照明不是火把就是燈燭,反倒比外頭更悶。
幾個監守癱在入口處的竹塌上透氣,見着如是的裝扮就知是來找青岚娘子的,索性偷懶不去引路,隻揚揚手裡的蒲扇:“進去右拐,你自個兒去吧!隻是你若不喜歡住這裡,就管好耳朵嘴巴!”
如是揖禮謝過,待眼睛适應内室昏暗,才敢放心踩着黏膩石闆路往裡走。
這裡囚室四面都是牆,隻留有個一人彎腰出入的鐵門,内裡是何景象不得窺見。偶聽裡頭鐵鍊嘩啦,驚得如是逃似的低頭而過。
右拐沒走幾步便聽見窸窣話音,一間囚室鐵門洞開,透出鬼火般幽微燭光。如是趕緊上前,幾聲話語落入耳中。
“青岚,你醒醒吧!她不值得!”
“值不值得不需要你評判,你隻管告訴我東西放哪了,我可以替你求情,放你回老家。”
對方像是聽到天大的笑話,迸發出凄厲笑聲:“青岚啊青岚,你剛入宮那會撒謊會結巴,現在順溜的像是在說真話!你會替我求情,會放我回老家?哈哈哈……我老家難不成,是太蔔署屋後那口深井啊……”
“你少說瘋話!!”
青岚厲聲喝止,但那人笑聲愈發癫狂:“我告你,進來這裡我就沒打算出去!有什麼刑法盡管來,求饒一聲我就不姓崔!”
“青岚,你剛入宮是我帶的你,算你半個師父,日夜相處,自認為亦是摯友!可我竟然從未真正了解過你!我這雙眼,原來一開始就瞎了……哈哈哈哈……”
如是被這刺耳撓心的笑聲吓得不敢上前,正想着要不要輕咳一聲或者故意跺着腳走幾步,便聽青岚壓怒道:“誰在門口?!”
如是踟蹰着挪步到門口,低低答道:“是我,太蔔丞。”
青岚一愣,看向門外,見隻她一人,咬牙道:“怎無人引路!都死在門口了麼!”
囚室腐肉惡臭頂鼻,如是就着微弱燭火,瞧見地上跪趴着個老婦人,白發蓬亂,衣着肮髒。她皮膚許是久不見日光,無半點血色,勉強撐地的十指血肉模糊,有幾根呈觸目驚心的彎曲,臉上貫穿一道扭曲疤痕,雙目蒙着肮髒布條,隐有膿血滲出。
老婦人聽得動靜,左右擺動腦袋,細細辨認。
如是倒吸一口冷氣,駭然後退,卻被青岚一把掐住脖子抓進囚室,抵在石牆上:“你聽到了什麼!?”
如是瞬間頭腦發脹,呼吸艱難:“我剛,剛來……什麼都,都沒,沒聽到……”
青岚顯然不信,她雙目殺氣盡顯,手上力道加重,竟慢慢将如是提起來。如是奮力墊着腳尖夠地,瞬間眼前隻剩黑白雪花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