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沒窺探出緣由的程老太太遂暫時作罷,應允下來。
季氏一喜,從座位上站起來,複又盛滿慈愛地看向程淑,“淑兒明日便和漪兒坐一輛馬車,你們兩姐妹好好相處。”
“多謝大伯母。”到底還是十三四歲的孩子,程淑聽到明日可以出門,雙眸亮了亮,難掩欣喜。
她們這廂親親熱熱,坐在下頭的程妩和程淑卻好似不存在般,被人忽視了個徹底。
程妩無心關注程涵那副憋得通紅,卻又全無法子的模樣。她隻手持着青釉刻蓮紋瓷盞,由于使力過大,連帶着手肘都在微微抖動。
适才老太太的疑惑她盡收眼底,季氏掌家慣來謹慎,何時如今日這般闊綽過,她嫁來程家至今,這還是破天荒頭一遭提出自掏腰包,又是購入大批仆從,又是給她們置辦首飾。
要知道女子的嫁妝可不能随意揮霍,往後或是嫁女或是出了跨不過砍的大事,都可頂用的。
隻老太太想不明白其中緣由,程妩卻是一清二楚。
揚州首富陳家當家一月餘前在行商途中意外身亡,主母蔺氏無法接受尋了短見,隻留下還未及笄的女兒和牙牙學語的幼子撐着門楣,不久,幼子也因病去世,唯一的女兒變賣了家産後便不知所蹤了。
随後陳家富戶唯一還在人世的千金搖身一變,成了金陵世族程家流落在外多年的嫡女,程漪。
程妩不知她父親的意外是否跟程宏茂夫婦有關,隻她的母親和弟弟的死确是和二人脫不了幹系。和她血濃于水的至親,就這麼悄無聲息的沒了,可歎她上輩子竟全然不知。
她降世還未足月就離開了雙親,從未在二人跟前承歡過一刻,還有她那未來得及長大的幼弟,她連見都沒能見上一面…
程妩喉頭哽塞滞澀,心尖如萬蟻啃食,五指并攏試要将茶盞碾碎般,才能阻遏連天的恨意。
好半晌,她撒開杯盞,把因蓄力而變得慘白的手掩入袖口,仿若無事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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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程府側門處停放着兩輛低調而又不失身份的寬敞馬車。因事先約好,季氏帶着程漪和程淑占了前頭那輛,程妩隻得跟程涵同坐一輛。
“大姐姐,安好。”程涵倚着車壁悠哉坐着,時不時撚上一塊擱在木匣中的精緻糕點。
程妩順勢掃了眼,見上頭的糕點和那日程涵去她院中提的一緻,想來也是出自如意樓。如意樓是金陵有名的食館,據說研制菜品的掌勺大師來自京都,祖上還曾出過禦廚,不僅菜系豐富,味道多滋,就連推出的點心都是金陵獨一份的美味,旁的連仿制都不及十分之一。
故而除了貴,沒甚其他缺點。就連程府也隻是逢年過節,宴請賓客才會購置一批。
程妩還是因着程涵,才品得滋味,不過她素來不喜甜食,嘗了一塊便由着霁藍幾人分食了。可既是如此,她這個庶妹卻好似這糕點不是什麼稀罕物般,挑挑揀揀,選着符合自己口味的咀食。
程妩收回視線,在她對面落座。
“大姐姐用過早膳了嗎?要不要嘗嘗這個?”程涵說着把點心匣往她跟前推了推,笑得明媚,“我适才看到母親身邊的祁嬷嬷提了好大一個食盒,看着還怪重,裡面必定裝了不少好吃的,隻可惜,咱們倆都沒那口福嘗到。”她砸砸嘴,撇下正打算吃的那塊糕點。
程妩側身,略掀開車簾,沒有理會。
程涵見她沒吱聲,也不洩氣,語含失望道:“你說我也就罷了,怎麼連你也吃不上呢,好歹你跟二姐姐才是嫡親,母親卻沒喚你,反而帶上了淑姐姐,就算姐姐沒坐上前頭的馬車,怎麼着母親也得使人送些過來才是,害我在這饞了半晌,隻能勉強就着茶水吃些早就膩味了的點心。”
程妩放下簾子,把目光投注在程涵身上,有些好笑,“我慣來因病出門得少,現下有機會出來透口氣已是滿足,倒是三妹妹你,以往哪次出門不是随在母親身邊,怎麼今兒個卻和我呆在一處?”
她以為自己上次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程涵一咽,一時不知程妩怎麼變得如此伶牙俐齒。
程妩見程涵安靜下來,也不再分神給她,隻盤算着待會要添置的東西。
金陵繁華富足,水陸發達,故而在此行商賣貨的商販也多,各色珠寶首飾,奇珍異玩數不勝數。又經過長久的沉澱,行商司根據需求,把商市劃分為東西南北四塊,以方便管理。
其中以東市的商品最為稀貴多元,專供似程家這般的官宦世家所需。
馬車一路平緩地駛着,約摸二刻中後,穩穩停在東市一家布莊前。
程妩攏了攏青緞比甲,把手搭在霁藍掌中,略微借力,從上頭緩緩步下來。雖如今氣候回暖,放眼瞧去,周圍姑娘皆裝扮得柳夭桃豔,但她卻始終感覺體内有一團莫名的寒氣,恨不得再多穿些才好。
隻細細感受,她又未覺得自己身軀多麼冰涼,故而頗覺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