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許久沒戴過顔色如此打眼的頭飾,但見霁藍好容易起了些興緻,便也不忍拒絕,遂應下。
霁藍替她插上,複彎身對着銅鏡調整最适恰的方位,眉眼染笑,“奴婢覺着姑娘還是更相宜這等明亮的首飾,人也顯得精神些。”
“是嗎。”程妩因她這話,也朝鏡中瞧去,隻見那上頭輝映着的少女眸含清波,蜜色唇瓣剔透,端得是粉面桃腮,白皙玉容。
前世,她忙着操持内宅,順孝婆母,又唯恐夫君不喜,遂無暇裝點儀容,攬境自照,早已記不得閨閣中的模樣,如今,她又困于仇怨,日日攻于算計,故也沒甚閑功夫打理面額,隻由着習慣,穿戴素樸。
現下,經霁藍提醒,程妩才舍了些時間去端量自己的面頰。她風寒已去,又有着珊瑚步搖點綴,倒顯出幾分好氣色來,打眼望去,竟看不出是位體弱之人。
“以後若合适,就盡量揀些顔色稍瑰麗的首飾佩戴吧。”畢竟她再也不是那個操勞簡樸的陸家婦。
霁藍以為自己的話起了效,一掃混沌,滿口承下。
兩人這廂正密密細語,月黛不知何時闖了進來。她未合外間的門,送進一襲涼風。
程妩沒忍住輕咳了兩聲。
霁藍餘光瞥見月黛,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進來也不說向姑娘問安,和個啞巴似的。”
月黛卻沒如往常那般怼回去,隻沖坐在五足圓凳上的程妩道:“姑娘,适才夫人派人送來了好幾匹上等料子,我來尋問放在何處?”
程妩未料到季氏這次動作如此快,隻她雖送了布匹過來,卻隻字不提那些個在珍寶閣買的頭面首飾。
“待會我讓霁藍收進庫房。”她的物什和庫房鑰匙向來都是霁藍打理,這事月黛也是知曉的,故程妩不明白她如何有此一問。
她也沒放在心上,正要起身,就聽月黛含着明顯質問的嗓音乍起。
“昨夜夫人喚姑娘前去上房,姑娘為何沒帶上我?”月黛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她也是一等丫鬟,怎得每次有什麼能撈好處的機會,程妩總要抛下她。
程妩聞耳,這才正色觀她,片刻,有些好笑,“你怎知我昨夜去了母親那?”
月黛一頓,甩了甩繡帕,“奴婢聽适才來送布匹的嬷嬷說的。”
“是曾嬷嬷吧。”程妩了然。曾嬷嬷是月黛的媽子,兩人見了,自然要碎嘴一番。
隻曾嬷嬷或也不敢說得過于詳盡,免得傳出不好的風聲,還得遭季氏責罰,故怕隻揀了些不防的話說與她聽。
程妩沒當回事,隻懶懶怼過去:“你來尋我,我反要問問你,昨晚雖是霁藍守夜,但我還未安寝,也沒到下值的時辰,你身為貼身近候的一等婢女,人在何處呀?”
“就是,平日你見姑娘好說話便慣常混閑,昨夜夫人催得急,你人影都沒一個,我們上哪裡去尋你?現下姑娘未治你的罪,你反倒論起姑娘的不是了。”霁藍憋了半晌,見程妩沒像往常那般視若無睹,尤為解氣。
“我跟姑娘說話你插什麼嘴?”月黛依舊松散着身姿。
霁藍氣急,一個跨步沖上去,“你是什麼身份,還敢在姑娘跟前端架子,也不去外頭的水坑處照照自己這張醜相。”許是程妩昨夜外露的另一面讓霁藍感到強勢,現下她斥起月黛來也更為大膽。
“你…”月黛被她堵得發哽。
“你老媽子難道沒跟你說嘛,昨夜在上房,連主君都誇我們姑娘聰慧靈巧呢。”霁藍撅起一側唇角,頗為得意,仿佛受誇贊的是自個一般。
“主君誇姑娘…”月黛重複這句話,顯然毫不知情。
正這時,候在廊外的婢女行至屏風外禀報,“姑娘,四姑娘來了,說是要同姑娘一道去老太太那,還捎了如意樓新出的點心過來,說是讓姑娘嘗個新鮮。”
程妩眉頭一揚,倒也不意外,隻把手搭在霁藍腕處,越過月黛,朝屋外步去。
月黛一時進退為難,眼瞧着兩人的身影即将消失,隻好跺跺腳,跟上。
程妩方跨出門欄,轉面就瞥見站在正堂外的程涵,她今日穿了襲長春色石榴裙,雖還是往日鮮明的打扮,卻在對着程妩時,少了幾分輕慢。
“大姐姐安好。”她抿出一抹笑,主動向程妩問安。
“四妹妹來這般早?”
程涵揚了揚手中的提盒,“我新得了些糕點,怕路上涼了失去滋味,二姐姐那也有一份。”
“那謝謝四妹妹了。”程妩使了個婢女接過提盒下去溫着,又暗下感歎婉姨娘做事周全,不說程涵送來的隻是幾塊糕點,且還給程漪備了一份,故明眼瞧着,誰也不知她已和程妩搭上線。加之今日大房除去才學會走路的五妹妹,皆要去松壽院,如此程涵來尋她也不算突兀。
“走吧,先去上房給母親請安,再喚上二妹妹一道。”程妩步過去,與程涵站在一處。
“好。”程妩難得的乖順,雖在面對她的時候依舊别扭。
程妩隻做未見,與她一路無言地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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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華院。
季氏顯然也未歇好,即便已施多層脂粉,也掩蓋不了眼底的黑塊。
她無精打采地揮手,便讓程妩二人起了身,未多作難。
程妩垂看着鞋尖,心下暗愉。昨夜季氏吃了個如此大的啞虧,不能發作,還得眼睜睜瞧着程宏茂溜走,宿到婉姨娘房中,叫她如何安歇。
如今大房就她這個正妻和婉姨娘一個妾室,如若她順利生出男嗣也就罷了,萬一婉姨娘趕在她前頭,誕下庶長子,季氏顔面何存?
往後她的兒子就隻是嫡子,而非長子,這還不算最壞的結果,怕就怕她肚子一直沒個響動,便隻能想法子把婉姨娘的孩子過繼來,日日膈應。
前世就是如此,隻那時婉姨娘已然落敗,孩子便順理成章的被季氏抱養走,那孩子不知生母為何人,又沒了婉姨娘和程涵整天在跟前晃悠,季氏心中的不快也漸漸被男嗣帶來的利益所取代,最起碼面上對着婉姨娘這孩子還算優待。
隻如今,有着她的助力,婉姨娘斷然不會如此快退場,就算季氏還想撫養庶子,孩子的生母還健在,又豈會與她一條心。
程妩細捋着,忽聞一陣腳步聲漸起。
“母親,女兒來遲。”程漪攜着四個婢女踱進,面上端着恣意。
程涵見着她,忍不住撇撇嘴,“你就住在母親這,還來得這般晚,我和大姐姐早到了。”
“四妹妹莫是忘了昨日的教訓?要不是母親寬容,你這手心如今怕是腫得老高了吧。”程漪湊到季氏跟前,倚着她撒嬌,“母親今日起色不佳,可是被女兒們給氣到了?”
季氏輕拍她的手,譏诮道:“果然還是帶在跟前的貼心,旁的,不提也罷。不是我肚裡生的,倒也能理解,這打我肚子裡出來的卻也是這般,令人寒心。”
程妩心下好笑,現下季氏不能拿程涵如何,又怪罪她昨夜說的那番話給她下了臉面,便逮到機會就沖她出氣。
“母親哪裡不舒坦,可有請郎中來瞧過?”程妩隻做不知,從容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