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氏雖不痛快,卻也知道待會程妩還要替她處理正事,故隻在嘴上逞了幾句能,就放她們走了。
以往大房的幾個姊妹關系疏淡,每每請安皆分岔開來,遂今日還是破天荒頭一遭,三人并行在一處。
隻遠遠瞧去,程漪和程涵身後都随着四名婢子,便愈發襯得程妩這嫡長女當得有些寒酸。
昨夜才落過雨,狹長的鵝卵石路還蘊着濕氣,幾人履着軟緞圓頭繡鞋踩在上頭,皆有些打滑。
“兩位妹妹留心腳下。”程妩出聲提醒。
程漪聞言,輕拽起一側裙擺,笑望着程妩道:“多謝大姐姐關心,我昨日一連摔了兩次,可不敢再跌了。”
她話裡意有所指,程涵哪能聽不出來,隻程涵剛要啟唇,卻見程妩不動聲色地扯了下她的衣袖。
“祖母堂内亮着燈燭,大抵起身了,走吧。”程妩暗示。
程涵順着她的視線探去,就見松壽院的大門近在咫尺,幾名在院圍掃着枯葉的婆子瞥到她們,紛紛停下手中的活請安問禮。
程涵遂緩了口氣,同程妩一道打簾入内。
“你們今日怎得都過來了?”老太太聞到動靜,把臉帕交給程淑,轉而問。
程妩領頭站出來回話,“祖母,我帶兩位妹妹來跟淑妹妹一道謄抄佛經,除了二妹妹那需要的護身經文,祖母還有哪些需要孫女抄錄的,畢竟祖母日日禮佛也是為着我們這些小輩平安順遂,總不好使淑妹妹一人來做。”
老太太聽罷,眉眼柔恰了幾分,“你倒是個有心的,既如此,就留在我這用過早膳,再去小佛堂吧。”
“是。”程妩幾人齊聲應下,落座。
那小佛堂就設立在松壽院側屋裡間,用屏風擱成兩塊,地方不算大,是老太太專門請人劈出來的。
簡單進食過後,她們便随着輕車熟路的程淑踏入,随即,跟在後頭的嬷嬷便把下人全部支開,合上了間門。
“抄錄佛經講究凝神靜氣,待會萬不可交頭接耳,有什麼事可曲手輕扣木壁,嬷嬷會一直候在外屋。”程淑細細交代着,引她們跪在各自的蒲團上,又往香爐裡插了三炷螺青檀香。
霎時,那袅袅輕煙升騰而起,整個佛室彌漫着淡淡的清冽氣息。
程妩手持着細長羊毫筆,在宣紙上落下滿目規整字迹,聞着檀香,一時不察時間流逝。
直到濃烈的日頭透過層層屏障,窺亮一室寂靜,程妩方覺手腕生硬酸脹。
她輕擱下筆,不動聲色地活動手腕,垂眸,細細端詳自己的筆迹。
夫子曾說,見字如見人,不知如今她這筆字可入得了先生的眼。
程妩歎了口氣,繼而穩住紙張兩端,剛要往未幹的墨迹上吹,忽而便聽見廊外傳來一陣嘈雜之聲,似是有客人到訪。
程妩還未及細思,就見壁閣被人緩緩扣響,下瞬,桂嬷嬷的身影出現在門沿旁。
“姑娘們,快些起身,你們遠房的姑母一家到了,老太太叫我喚你們前去見禮呢。”桂嬷嬷踱過來,用鎮紙依次壓住她們謄抄的經文,防止被窗外灌進來的風吹散。
程妩聞言,回憶片刻,隐約記得前世程漪的納譜儀式上,卻有一位遠房姑母在場,隻她畢竟嫁去了别家,又跟程氏主系隔了幾房,算不得親厚,遂無人留意。
隻程妩心裡揣想着,面上也不敢耽擱,畢竟她是長女,需領着妹妹們前往待客。
她起身後,程淑等人才依照順序,漸次随在她身後。
因着從小佛堂趨去正堂也不過幾十丈遠,程妩來不及向桂嬷嬷打探消息,隻端身攏袖,沿着廊角行過,耳畔皆是那頭傳來的熱恰攀談之聲。
片刻,程妩借着霁藍的力跨過門檻,在一衆人等的視線下步至堂央,蹲身福禮。
堂上除卻程老太太和季氏外,還坐着三人,想必就是她的遠房姑母姑丈以及表兄。
“呦,這都是哪房的姑娘呀,一個個出落得如此标緻,要不說這金陵的水養人呢,瞧瞧。”一位梳回心髻的微胖婦人牽出一抹露齒笑,模樣頗有些誇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