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樸天鵝巷就隐匿在碼頭旁的高大建築物後面。
齊禹下馬車的時候,伊麗莎白還在夢鄉中。她睡得顯然不安穩,猙獰的表情暗示着她正在和噩夢抗争。
不過,能睡一覺總是好的。她将大衣外套蓋在了伊麗莎白的身上,給了車夫一克朗的小費,然後随着歇洛克·福爾摩斯順着這條污穢的小巷行走。
在街道兩側流浪漢異樣的目光中,福爾摩斯鎮定自落地将齊禹護在内側。
等到了杜松子酒店旁,他們停頓了一小會兒。然後默契地緊挨着彼此,沿着陡峭的階梯向下探去,繞過台階上川流不息的醉漢們,找到了一個類似洞穴口般黑漆漆的豁口③。
這就是傳說中的“黃金酒館”。
借着門上懸挂的油燈光線,齊禹摸到了門闩。
福爾摩斯先走了進去。一分鐘後,她才輕輕推開門,走進去,轉身将門緩緩關上。
透過短暫而微弱的燈光,她看清了這間又深又矮的房間,和其内東倒西歪的煙客。嗆人的煙霧中閃着忽明忽暗的紅色光點,一位面無血色的夥計循聲穿過煙霧跑上來③。
“嘿,先生您來巧了。這裡剛剛空下一個木榻。”他小聲招呼道。
同時遞過來一杆煙槍,指了指炭火旁邊的位置。
隻是說話間,那個空木榻已經被一位駝着背,步履蹒跚的煙鬼占領。
“又是他……”那夥計悄悄罵了句,然後朝這位新客遞了個抱歉的眼神。
齊禹從夥計的肩上望去,瞟了眼那位煙鬼瞬間變得炯炯有神的目光,又低頭,煩躁地跺了跺腳。
“不需要,不需要……”
“先生,您看?”
“夥計,”粗魯糙漢滿目兇光,氣憤道,“我是來找這兒我那大膽的瘋婆娘的。我瞧見那死鬼和一位身穿紅制服、道貌岸然的家夥混到了這裡,不知道幹的是什麼勾當!”
夥計見這位不是客人,而是來砸場子找人的,立刻事不關己高高挂起,轉身正欲離開,卻又被喊住了。
“夥計!”
他下意識回頭,卻瞟見這粗魯糙漢故意露出了口袋裡的左輪手|槍,當即吓破了膽。
這種灰色地帶有多少見不得人的勾當,他是知道的。幹這種見不得人勾當的家夥,有多麼魯莽不惜命,他也是知道的。
于是,他急忙支支吾吾道:“在……走廊盡頭的房間……”
話畢,這位憤怒的糙漢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算你聰明,夥計。”
然後二話不說,轉身罵罵咧咧地向走廊盡頭走去。
他悄悄地松了口氣。
*
别看走廊不長,但其間彌漫着的鴉片燃燒的臭氣,足以讓人頭暈目眩。齊禹快速穿過木榻之間的狹窄過道,即使屏息斂氣,也不免聞到那種令人作嘔的味道③。
不過,她的演技很好,完全将那種厭惡的神色遮在了表情之下。
等到煙霧完全擋住視線的時候,她聽到身後響起熟悉的腳步聲。是福爾摩斯先生跟了上來。
她沒有回頭。
身後的腳步聲卻漸漸加快,随後,一隻手從後面遞來一塊濕毛巾。等到齊禹接過後,腳步聲才緩緩慢了下來。
她還是沒有回頭。但卻用福爾摩斯遞來的濕毛巾捂住口鼻,徑直朝走廊盡頭的房間走去。
她在接近房間的時候屏住了呼吸聲,悄悄觀察着周圍的情況。又在房間外等候了一分鐘,見房間内依舊沒有動靜,才推門而入。
這是一間非常空曠的房間,與外頭擁擠的走廊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房間内應該在不久前剛剛生過火,裡面夾雜着一股被暖氣氤氲的奇怪味道。
不過,這種味道卻比之前的鴉片味好聞了許多。她下意識想要松開濕毛巾,呼吸一下相比而言更加新鮮的空氣。
身後的那隻手卻瞬間伸過來,緊緊地捂住了她的口鼻。等到她重新用濕毛巾蓋住面部時,才迅速松開了手。
“屏住呼吸,艾德勒小姐。”福爾摩斯說,“這東西比外面的更加兇惡,對你絕對沒有好處。”
說完這話,歇洛克·福爾摩斯的身體完全順着門縫擠了進來。
他反手鎖上門。
他完全伸展開身軀,鼻子巧妙地嗅了嗅空氣,眼睛炯炯有神地盯向了木榻前方的東西。
同一時刻,齊禹用目光鎖住了房間内散落的木榻上,正倒着的兩個人。
兩人都還有呼吸,但都像一座雕塑一樣,茫然無神地盯着天花闆。
男士穿着紅色制服,顯然是《傲慢與偏見》裡的那位騙子賭徒維克漢姆先生。女士非常年輕,穿着略有破損的連衣裙,顯然是伊麗莎白小姐的妹妹,莉迪雅·班奈特小姐。
齊禹正準備将莉迪雅·班奈特小姐扶到一個舒适的位置去,卻見福爾摩斯一步跳到了她面前的木榻上。
“哈!找到了!就是這個,我終于找到了。”
歇洛克·福爾摩斯說這句話的時候,已然完全忘記了自己是在毒窩,手舞足蹈得就像個得到新玩具的小孩子一樣。他壓低聲音說道:
“繼續小心,艾德勒小姐,注意屏息。魔鬼足跟,哈!找到你了!魔鬼足跟……”
不過瞬間,随着門外的風吹草動,警惕和冷靜在福爾摩斯的腦中歸位。他那隻如同獵犬鼻子般的眼睛緊緊地盯向了門外。
齊禹也停住了手中急救的動作,緊張地擡起頭。
随即,她在門口玻璃上,看見一道黑色的人影慢慢變得清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