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肆人頭聳動,一衆達官顯貴把路圍得水洩不通,李霄和何小川混在人群中很快便摸到了舫口,兩人這才看清大船被暗礁撞裂,偌大的船頭裂開十幾處,裡頭的橫木露出來像一道道傷口。雖然對船上衆人生命沒大影響,但再駛下去誰都說不準會不會再碰上什麼東西。
剛入黑水河,黑水娘娘給衆人的見面禮便是觸礁。
這時來了兩位水鳥,看起來有些輩分,和船頭的小水鳥一番交談後勒令停船整頓,待修葺好船隻再出發。
李霄聽見人群中有人開口道:“天菩薩,别是黑水娘娘發怒,警告天人有别,不許咱們進黑水河。”
“是啊是啊,我昨個就聽說他們少東家差點沒淹死在分水嶺,還是他們二當家給撈上來的,又是險些淹死人,又是觸礁的,别真是河神娘娘發怒。”
李霄與何小川對視一眼,何小川當即會意,搖着扇子湊到那人邊上,搭話問到:“兄台,我方才聽你說漕幫少東家昨天落水了,這是怎麼回事?”
那人仿佛在船上憋了很久的樣子,見有人主動湊到前來讨論八卦,當即打開了話匣子,左右一打量,确認水鳥們不在身邊,附耳對何小川道:“唉可不是嘛,我就告訴你一個人,兄弟你可别跟旁人講。”
“我也是聽他們講的,前天船剛出衢江,進黑水河分水嶺,陳老的孫子夥同一幫年輕水鳥下河練水性,這些十幾歲的半大小子哪知道深淺,黑水河是出了名的又怪又險,旁人越勸他們越不肯上來。然後有個小子腿肚子抽筋,嗆了水,衆人慌了神,這才下河撈人。”
何小川點點頭,那人繼續道:“要我說也是這些小子們找死,十幾歲的年紀狗都嫌,家裡長輩不讓幹什麼偏要幹什麼,淨捅婁子,黑水河這地方是能開玩笑的嘛!”
“你不知道别瞎說,一天到晚淨胡咧咧。”
從兩人身後來了一人,瞧着是來尋這話匣子,聽到他講話沒忍住橫插一嘴,他道:“昨天陳老和他孫子不知為了什麼事大吵一架,那孫子犟,揚言要就是跳進河裡把命給黑水娘娘都不肯上來,十幾個水鳥下河勸他不住,然後河裡有東西扯住他的腳,險些沒把他淹死,那小子被撈起來的時候我就在甲闆上,隔着遠,瞥了一眼,還是能看清他腳上确實有一道抓印。”
那人意味深長地看了自己同伴和何小川一眼,又道:“青天白日的哪裡鬧鬼,都是人心裡有鬼,我瞧着應該是他們東家得罪了人,背後的人拿他孫子下手治他,為了掩人耳目,扯些神神鬼鬼做擋箭牌,明白人自然明白裡頭的門道,不去說破,咱們這些門外漢湊個熱鬧就得了。”
何小川受教般點點頭,拱手道:“兄台高見,不知兄台雅号?”
那人被奉承一句,自是心情大好,大手一揮,笑道:“诶,江湖中人,哪裡有什麼名姓,今日相逢就是緣分,你叫我一聲宋大哥就是。”
正說着,人群盡頭呼喇敞開一條小道,一隊水鳥持火把開路,引來幾個漕幫長老。為首的是一個身量不足五尺的矮冬瓜,左眼用一塊黑布罩住,他身旁是個高挑的女子,一身黑衣,眉目間有些陰翳的殺氣。
何小川湊到李霄身邊,悄聲道:“那個獨眼龍是漕幫三當家,早幾年讓扶桑人炸瞎了一隻眼,對敵人下黑手很是厲害,他老婆兩年前給他生了個胖小子,為了給他兒子積德,他把手裡一些見不得光的活兒推了出去。”
李霄打量了一眼那矮冬瓜,何小川又在他耳邊喋喋不休道:“那個女的,對就指着人鼻子罵那個看到了嗎?她爹是漕幫二當家的,前幾年出走漕幫,後來不知為什麼又拖家帶口的回了漕幫。她爹一向不服陳樹,你看她那個罵人的樣就知道她也是對另外幾個長老也不怎麼服氣。”
那黑衣女子和矮冬瓜駁了幾句嘴,沒辯過,正好一個水鳥抱着木材路過不小心撞到她,水鳥一回身發現惹上的是這活閻王,吓得要死,大氣不敢出。她頓時火冒三丈,不顧衆人在場就要對那小水鳥動起手來。
隻聽嗖嗖兩聲,兩道石子飛來就要打在那黑衣女子手骨上,她不躲開,偏要逞強反手去接那石子,石子打出的力道比她預料中的大,不僅沒讓她接住,反而把她打得一趔,腳下一滑忙伸手去夠旁邊人。
剛才那小水鳥隻是略碰她一下都險些挨了打,誰敢離她近了,此時她身邊隻有那個矮冬瓜,矮冬瓜不動聲色地往旁一挪,叫她抓了個空,咚一聲倒在地上,瞧着摔了個實心疼。
連何小川都沒忍住笑起來,對李霄道:“人還是厚道的好。”
在衆人的笑聲中,幾個小水鳥簇擁着一個老人近前來,那老人披着一件熊皮大氅,周身浸在氤氲水汽裡,燈火都掩不住憔悴病容。他身後跟着一位老婦人,滿頭銀發,拄着一根龍頭拐杖立在他身後,駝背躬腰,剪影似一弧彎月。
陳樹,鲶魚婆。
何小川道:“終于見到正主了,看來那兩位老兄沒騙咱們,陳老想下姜家的賊船不成,反被李玄義那老小子給拖下了水,他孫子又和他鬧挺起來,一把年紀不能躺在椅子上逗蛐蛐,撐起來偌大的九州漕運還要處理這麼多糟心事,都是肉體凡胎,怎麼不累,老頭怪可憐見的。”
李霄紮他一句道:“菩薩,把你那多愁善感的慈悲心收起來吧,咱們現在幹的是見不得光的勾當,你還是小心點藏好,當心哪天讓人逮起來抓個現行,漕幫三刀六洞的規矩你不熟悉嗎?”
何小川讪讪的,别過臉不理她。
江風穿林拂面,夾雜着深秋寒氣,衆人俱是一凜,陳樹咳起來,身後幾個小童來撫他的背,那鲶魚婆伸手想去拍拍他的背,又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