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房動向長廊盡頭有一間艙房,沒有嚴陣看守,隻在門口散坐幾個賭錢的水鳥,看似散亂,方才上頭亂成一鍋粥,也不見這些人中有好事的出去瞧上一眼,李霄在趴在梁上,趁着送茶的工夫推窗跳了進去,卡得嚴絲合縫。
甫一關上窗,一股濃郁的藥味直沖天靈蓋,甜絲絲的混合着一股腥味,杜仲和車前草。黑黢黢的房間裡沒有亮燈,李霄滾到桌角瞧見床帏攏着,那裡頭躺着一個身影。
李霄燃起一支迷煙折子,把口鼻一捂,非常不道德地把迷煙折子往那床底彈了過去,迷煙折子骨碌一滾,一縷輕煙從床底燃起,整片床帏都被籠罩在輕煙裡。
滅了迷煙折子,李霄這才掀開一角床帏,一個少年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病歪歪的樣子和陳樹如出一轍,眉頭緊皺,看似在夢中都憂愁難解。
李霄想起來陳東海落水的事,掀開被褥果然在他腳上瞧見一道抓痕。抓痕觸目驚心,角度也非常刁鑽,不像是扯人下水,倒像是蘊足内力往裡搶,一推一抓,不小心傷了這個孩子,又不能及時收手,因此留下一道烙痕一樣的傷口。
李霄還想在翻出來點什麼,忽聽到外頭有腳步聲,做賊心虛往床底下滾了一圈,外頭的門剛好開了。
從李霄的角度望過去,能瞧見一雙草鞋走進來,腳步聲平穩,不急不躁,不能讓人一時間探出深淺,李霄左右逃不了,屏氣凝神斂了呼吸,手慢慢摸上腰間的小刀。
那人一進艙房便交待外頭水鳥道:“諸位不用擔心,我既是奉命前來,一定不會讓人失望。”
陳東海名義上是養傷,實際上被他親爺爺軟禁,這厮命硬,跳了回江還不老實,昨天趁着換藥的工夫打傷好幾個弟兄,硬要往外闖,最後還是三當家親自把人摁住才了事。
被摁了一回還不老實,勢有一副吾與天公比命長的架勢,不肯上藥也不進油鹽,陳樹動了氣扔過來一句“有能耐餓死,我親自來給你收屍”。陳東海果真是一條好漢秧子,從那時起到如今,滴水未進。
這可苦壞了一幫看守,爺倆鬥氣一時逞兇鬥狠,來日氣一消親爺倆還能有什麼龃龉,陳東海要是落下什麼病根,還不是這幫人兜底。盼星星盼月亮,終于讓他們盼來了老爺子先服軟,這位兄弟帶來陳樹的私人腰牌來給少爺喂粥。
衆人确認過腰牌是真,再加上這幾年漕幫生面孔也越來越多,一時沒有多想便把人放了進去,不忘囑咐到:“一定要讓少當家的吃飯啊,咱們幾個的命就拴在你手上了兄弟!”
那人笑了一下,沒有言語,進了屋。
剛一進屋,這人眉頭微微一蹙,眼睛裡閃過一瞬外人難以察覺的光芒,轉瞬即逝,随即又恢複如常。他把粥往桌上一放,喊到:“東海少爺,該醒醒了。”說完也不點燈,自己跑到窗邊推開窗,對着外頭吸了口風,感歎還是河上風景好。
李霄簡直要罵人,這個時候外頭除了一片漆黑還有什麼,這人存心搗亂的吧?
床上的人翻了個身,看來馬上要醒,這床不是木頭,跑水路的睡的都是水草紮的褥子,少年再瘦,一翻身還是把床褥壓得一沉,李霄心裡一激靈,忙往後一滾,滾到陳東海腳那頭,誰知來的那人有心捉弄李霄一樣又喊了聲:“我那風姿綽約英俊潇灑的心肝少爺,該醒醒了,再不醒吃不上熱粥了。”
他一說話李霄心中就開始打鼓,她幹的是缺德事沒錯,但是她好歹是個剛剛及笄的姑娘,陳東海半大小子,這人聲音聽起來二十出頭,等下讓漕幫那群老頭逮個現行,沒人認識她也罷,真出來一兩個認識她的,那才真的連同死鬼爹娘三張臉丢得幹淨。
陳東海這小子睡覺不老實,也不知哪裡來的起床氣,對着床褥猛蹬一腳,那人打開窗剛折返,恰好立在床頭,李霄避不開,撅着屁股挨了一腳,牙根都恨得癢癢,心中立誓再也不鑽男人床底。
陳東海此時将醒未醒,正是迷迷糊糊,一伸腿明顯感覺踢到了東西,當時便醒了過來,李霄剛往側邊挪了挪,怕上頭這小祖宗再給自己來一腳,陳東海一雙腳落在了她面前,頭頂一沉,險些坐在她腦袋上,眼看就要穿幫,李霄臉貼着地往後一蹬,半個頭露出床尾,還好此時江風瑟瑟,吹得床帏亂舞,李霄忙把頭縮回去。
那人還不點燈,見陳東海醒了,這才心滿意足的走到桌邊,揭開食盒,端起粥慢條斯理吹起來。黑燈瞎火,誰也看不清誰,但是李霄總感覺這人的嘴角挂着笑,很難不沖上去把他拎起來扔江裡去,但李霄還是忍住了。
上頭一陣匆忙的腳步聲掠過,夾雜着些守備艇有變之類的話,李霄心中頓時有些發亂,難道是圓娘那邊出了什麼意外。李霄當即決定開溜,當務之急是從陳樹那裡問出來李玄義和他的勾當,一定要把這些孩子妥善處置好,不能在這個病秧子這浪費時間。
李霄擡頭窺了一眼,發現那人背身吹粥,勺子有一下沒一下攪動,叮鈴桄榔的響動在夜間格外突出,李霄貓着腰從床底下滾出來,掠起一道光影,跳窗翻了出去,整個動作行雲流水,沒有露出一絲破綻。
李霄翻出窗的那一瞬,瓷勺碰壁的啷當聲戛然而止,那人終于燃起一盞油燈。
陳東海迷迷瞪瞪,屋裡光線明亮起來的這一刻,終于看清這個人的身影,頓時腦中一片沸騰,像是擎天巨浪湧來,無數雙手扼住他的脖子,窒息感又一次湧上心頭,使不上勁,掙不開巨浪的纏裹,無力,無助,被人一把扯住腳踝,往下沉,再往下沉。
他的眼猛地睜到最大,想要伸手去夠挂在窗邊的劍,迷煙折子的威力未過,李霄這厮又一向下黑手,十成十的藥效激得人手腳發麻,陳東海腿一軟跌在床上,一臉驚恐地看着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