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翻錯兩個艙房後李霄終于摸進漕幫真正的頭窩,也就是陳樹的艙房。幾條長凳并一個大肚子茶壺,就是這裡所有的家當,想起來褒圓圓待過的落玉舫,鎏金珠簾,夜夜笙歌,怪道世道笑貧不笑娼。
剛一落地,門吱呀一聲開了,外頭人進來的同時李霄滾到屏風後頭掩住身形,屋子裡亮起油燈。
來人不是旁人,正是魚老三,鲶魚婆和陳樹,還有王半仙。
流年不利,做賊比行走江湖還要令人心驚動魄。
鲶魚婆剛阖上門,便聽見王半仙歎了口氣道:“大當家的,要我說東海這孩子一向穩重,這次做出這麼莽撞的事,也不能全怪他,畢竟是十幾條人命,他一個毛小子,知道這事難免心中一時過意不去。”
魚老三聽了當時便冷哼一聲,道:“就你會做好人,那你倒是想個法子讓咱們能不被人捏着,大事不見你有個主意,雞毛蒜皮的小事就你會逞英雄,活菩薩,哪天閑下來給你立個牌坊怎麼樣?”
王半仙頓時猶如鬥雞,他平生最看不管魚老三這等糙漢子,斜他一眼,陰陽怪氣道:“我沒本事,我一天到晚神神叨叨,哪像你三當家的英武神勇,跟扶桑人打起架來眼睛都豁出去,我哪比得過你,來日東海做當家的,少不得你這位良相在旁輔佐。”
魚老三被說到痛處,怒目圓睜,王半仙捂着嘴偷笑,魚老三許是不想和他逞口舌之快,手一揮就要走遠些。
哪知就是這一下,罡風打到王半仙半邊身子,他沒站穩往旁一倒,鲶魚婆接住了他。
王半仙鬼哭狼嚎起來,提起衣袖就要撲魚老三。
外有強敵,内有細作,幾個長老如三歲小兒般鬥嘴,難怪漕幫時運不濟。王半仙寸來長的指甲沖着魚老三臉上招呼,李霄仿佛瞧見村口老婦掐架,隻覺得這兩個人吵得人心煩,王八綠豆,惶不多讓。
“夠了。”
陳樹從進門起便一直緘聲,此刻他道:“讓你們倆進來是一起商量個對策,不是讓你們在我跟前拌嘴,幾十歲的人還逞口舌之快,傳出去給漕幫丢臉。”
魚老三本就不想搭理王半仙,陳樹發話,他一把掀開王半仙,王半仙此刻也收了手,臊眉耷眼的理起衣裳,兩人别扭的杵在陳樹面前,陳樹覺着頭比方才更加疼。
王半仙道:“當家的,李玄義要是真有傳的那麼玄乎,河西哪裡還輪得到姜和用做主,早就是他的天下了。以前白家坐擁河西,是真正的武宗世家河西共主,李戴陶姜四家都是白家臣。當年白家風光的時候,李玄義對白家那叫一個忠心不二,後來白家倒台,李玄義第一個轉投姜家麾下,親自帶隊把白家給抄了。”
他瞥了眼陳樹的表情,見老當家神色無異,繼續道:“白家最後一任宗主白漳在位時不過十七,比咱們東海大不了幾歲,白漳奉李玄義恭敬有加,李玄義從不敢逾矩,白漳把他侄女都接到身邊親自養,外人看來兩家和睦,那又如何呢?他還不是說捅刀子就捅刀子,這種兩面三刀的小人,咱們不能輕信,漕幫萬不能成為第二個白家。”
李霄靠在屏風上,兩隻眼看着王半仙。
魚老三忍不住了,插話道:“就你是個活菩薩,咱們都是壞人成不成?那你倒是想個主意怎麼樣讓劉閹狗别逼我們交三千兩漁稅,我交他媽個鏟鏟,東海那頭東洋人和朝廷的艦隊打得炮火連天,扶桑人又像條餓狗一樣盯着南海,咱們從地底下掏個洞出來湊這三千多兩啊!”
“李玄義是怎麼忘恩背主的整個河西傳了個遍,我能不知道?你一天到晚的吃了睡,睡醒了跳大神裝神弄鬼,又不管事,不當家吃幹飯你哪來那麼多話!現在就隻有李玄義願意出手救我們,那姓劉的閹狗掉錢眼裡了,沒見着錢又要發瘋,咱們眼前的關卡度不過去,還談什麼以後!”
魚老三越說越氣,“前些天寄出去的信鴿這幾天回了籠,以前稱兄道弟的大多都哭窮,有那麼幾個救急的兄弟,加起來都湊不到五百金,現下除了李玄義能給咱們三千金,外加上下打點的費用,找不出第二個能幫咱們的。”
“你們都是菩薩心腸,不願意做惡人,那我來做,老當家的救我一條命,我不能眼睜睜看着漕幫毀在閹狗手裡,不就是十七個孩子嗎,我來殺,要償命也是來找我,我不怕。”
王半仙看着他,悠悠道:“魚老三,你兒子今年有兩歲了吧。”
魚老三像是突然叫人捏住了命門,一下子癟下來。
王半仙道:“我七歲時遇高人點撥,開了天眼,本以為這輩子能羽化登仙,可惜少不更事,自己成了一樁傷仲永的笑話,囫囵個活到如今,沒有進益。我想告訴你的是,這個世道看似亂糟糟弱肉強食,但羅網之下天理昭彰,報應不爽。你的刀說不準哪天就落到了自己頭上,我勸你多積善德。”
“你非要傷天害理,我攔不住你,你把你兒子看好,以後睡覺都拿根繩拴在身邊。”
魚老三再也講不出一個字,求助般看向陳樹,那頭陳樹在沉思,也拿不準主意。王半仙張開還要再說些什麼,鲶魚婆忽地一擡手,制止住他,艙房裡安靜下來。
王半仙問到:“魚奶奶,這是怎麼了?”
李霄此刻也緊張起來,仿佛繃在弦上的箭随時蓄勢待發。
鲶魚婆道:“好大的膽子,竟敢夜闖長老房,自己出來免得髒了我的手。”
李霄心中一沉,她自诩藏得不漏痕迹,鲶魚婆何時看穿她這位不速之客?
李霄手腕一抖,一排鳳尾針從袖中滑出,隻等着鲶魚婆近前來便要甩出,拉開兩人的距離,誰料此時鲶魚婆搶先一步,衣擺一晃,手持龍頭杖對準一截橫梁便是一擊。
李霄心中又是一驚,還有誰在這裡?
梁上落下一個黑衣身形,李霄看清那人的面孔,原來是槐花。
鲶魚婆先衆人看清槐花,龍頭杖輕輕一掃是想把槐花打下來,并沒有傷人之心,因此手中留了力道。槐花卻并不領情,從梁上一躍而下,剛好落在王半仙身邊,王半仙被吓得不清,呆呆的立在原地,槐花煩這擋路石一腳踹開他,對準陳樹就要下手。
銀晃晃的刀尖直取陳樹要害,魚老三不容她放肆,就近蹬起長條闆凳往槐花後心砸去,槐花後背起風,向旁一滾,闆凳把牆砸出一指來深的凹痕,槐花頓時怒不可遏,罵道:“老王八,你果然想要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