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半仙扶着窗沿子剛站起身,聽到李霄說姓白,差點沒坐下去,看鬼一樣看李霄,不假思索道:“不可能,白家因通虜叛國被全族抄斬,白漳當時是被白家舊臣從死牢救出來,但在太白谷被姜家人馬截住,白漳命喪當場,屍體被吊在烽火台上三天,骨灰都被揚了,白氏一族斷的幹淨,你怎麼可能是白家的人?”
李霄道:“你知道的挺全乎。”
李霄的聲音很冷清,王半仙後話噎在喉嚨裡,生怕李霄給他一掌,不動聲色地往後挪了挪。
從李霄自報家門的時候,陳樹就一改病态,正色打量起她,她有些瘦,像是一叢竹子裡弱不禁風最不起眼的那枝,下手比槐花更陰,臉色蒼白,帶着病都把漕幫攪和得不得安甯。
李霄此時陡然擡眼與陳樹的目光碰在一處,後生人目光灼灼,逼得陳樹心裡倒是略一緊張,先錯開了目光。
李霄道:“怎麼,不請我吃盞茶?”
陳樹一個漕幫幫主自是不可能自降身價給李霄這樣的年輕人端茶倒水,鲶魚婆閉目不動,瞧來魚老三方才那一掌傷她傷得不輕,魚老三抱着兒子不松手,這份重任不用想落到了王半仙頭上。
王半仙再知情識趣,也是個不會半點功夫的神棍,剛才李霄一出手就要廢槐花手他看在眼裡,後悔今晚沒早些躺屍,一頭紮進這趟渾水裡。
一番天人交戰後,還是默默的給李霄倒了杯茶,李霄接過來道了聲謝,王半仙飛也似的鑽回了鲶魚婆身後。
李霄道:“我有個朋友是耍皮影的大家,他最近排了出戲,我看了很是喜歡,正好這會兒大家都閑,我講給大家聽聽。”
李霄咕咚咕咚喝了茶,就近坐在一張闆凳上。
“都那麼緊張做什麼,當笑話聽就好,來都坐,老王你也坐,别哆嗦,我不吃人。”
“話不過風流才子俏佳人,但我今兒要講的卻不是一樁風月事,是鬼神之談。在地府有位地藏菩薩,曾立誓地獄不空,誓不為佛。他走了萬裡路,佛光普度衆生,渡化了很多魑魅魍魉。”
“其中有那麼幾位山精水怪費了他些許心思才降服,這些精怪為禍百姓,被降服了還不肯乖乖超度,地藏菩薩慈悲,每日給這些精怪念經渡化它們身上的怨氣,久而久之,這些妖啊鬼啊的,都成了地藏菩薩的座下弟子。”
李霄笑起來,問王半仙到:“老王,你是修道的,修的無情道,自然知道這些魑魅魍魉怎麼可能會被渡化,依我說不肯超度一棍子打死就是,偏這位地藏菩薩好佛陀心腸要點化衆生,高高在上的佛座下弟子竟是一群妖魔鬼怪,你說好不好笑?”
王半仙苦着臉笑道:“好笑。”
李霄道:“是啊,我當時聽了便覺着好笑,這世上哪有這般慈悲為懷的菩薩,我就問我那朋友,你猜他跟我說什麼?他說‘你不懂,地藏慈悲’,依我瞧,這就是割肉喂鷹,引火燒身,必不得善終。”
“這幕戲的走向我略看了下,後頭果然同我料想的那般,地藏菩薩養不熟惡犬,反被座下弟子拉下神壇,他的信徒們不明就裡,推翻了地藏的廟宇。曾經最兇狠的山魈反倒被他曾經的信徒捧上神壇,為他建立起一座座佛像。那些被地藏點化的鬼怪,一時間作鳥獸散,各自尋了新的靠山。”
李霄問陳樹:“陳舵主,你覺得這出皮影戲好笑嗎?”
陳樹聽到這裡已是面如菜色,講不出一個字來。
李霄道:“你既然覺得不好笑,那當時太白谷遇伏前,我兄長給你傳信命你帶領漕幫精銳接走白家婦孺,你為什麼沒有回音?你死了嗎?”
李霄出言不遜,魚老三要說她,反被陳樹擡手止住。
搖晃的燈光明了又暗,一星燭花跳躍不停,李霄的側臉輪廓被映在壁上,籠罩住陳樹和鲶魚婆。
一弧發黃的光影下,風燭殘年的老人弱小伶仃,李霄咄咄逼人。
陳樹走近來,平靜地朝李霄跪了下去,重重地叩首,魚老三看得瞠目結舌,他是個直腸子,不知其中彎彎繞繞,這輩子沒見過陳樹跪任何人,一時不知該回避還是該去勸。
王半仙兩眼一轉,早就參透了其中淵源,魚老三兒子哭個不停,實在不适合叙舊。王半仙連拉帶拽把魚老三推了出去,鲶魚婆看了眼陳樹,默默的跟着兩人出去,順手把門帶上了。
地上涼,陳樹受不得寒,隻跪在那裡就咳個不停,肺都叫他咳出來。
李霄來時确實想了很多種折磨陳樹的法子,甫一瞧見陳樹腦子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都付諸東流。故人堪比庭中樹,一日老于一日,這些年在朝廷和新主子的壓迫下想必日子也過得不舒坦。
她舒了一口氣,道:“你也有今天。”
陳樹道:“姑娘武學造詣頗高,要取我的項上人頭不費吹灰之力,留我一命苟延殘喘一定是有事情交代,關于十六年前的事,無論你信與不信,我都很愧疚,時至今日都不敢忘卻白宗主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