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楚昭懷裡的江停雪不敢多說什麼,柔柔地應了。
楚昭還有一大堆公務要處理,見她不再鬧脾氣就打算離開,轉身時手指卻被人鈎住了。他心裡泛起一絲不耐,表情卻很溫柔:“怎麼了?”
江停雪含着淚,嗫嚅了一下,說:“雖然……雲香是阿宜的丫鬟,但沒有身份憑證,卻進了行宮。臣妾有些害怕……”
說到最後兩個字的時候江停雪無意地收緊了手指,這點細微的動作立刻被楚昭察覺,他眼裡浮上來些許笑意:“然後呢?”
江停雪低下頭,小聲說:“是、鄭貴妃放她進來的。”
楚昭不喜歡别人和他耍心眼兒,也不喜歡沒腦子的蠢貨,和他說話的時候得把握好一個度:你得撒點不影響核心利益的小謊,又得讓他知道這個謊是彼此都默認的。
楚昭覺得這叫情趣,江停雪覺得這是訓狗。
果然,楚昭心情好了許多,他拉起江停雪的手停在唇邊吻了一口:“知道了。”
鄭莺兒的這點小手段瞞不了楚昭多久,他本來也不在乎後宮的這些争鬥,但看守城門舉足輕重,意味着皇城安危,他不會容忍鄭莺兒的手伸這麼長。
江停雪識趣地沒再追問他想怎麼處置,而是低着頭不敢看他,露出白皙脆弱的後頸。
“素素,你再這樣,朕可顧慮不了你的身體了。”
含着笑意的聲音在江停雪頭頂響起,她像是隻受驚的小鳥兒般擡起頭來,正對上了楚昭深邃得如同黑曜石般的眼睛。
楚昭聲音像酒,漂亮的桃花眼也像酒,看狗都讓人覺得深情,醉人得很。
他的瞳孔在陽光下會折射出細碎的光,像是破碎的琉璃,任何奇珍異寶都無法比拟。江停雪無數次在他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她有時候會想,這麼漂亮的眼睛很适合挖下來細細珍藏,不讓任何人看見。
不知道為什麼,江停雪有些出神,直到臉頰邊傳來一絲痛感才回過神來:“皇上?”
“還敢走神?”
江停雪膚色白,随便蹭蹭就能留下印子。
他明明沒有用什麼力氣,江停雪的臉上卻紅了一片,随後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而江停雪本人正用一雙略帶迷茫的眼睛看着他,仿佛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本來隻是開個玩笑,見她這副模樣,楚昭眯了眯眼睛,突然擡起江停雪的下巴吻了下去。
這樣突然的進攻讓江停雪下意識地後退,卻被人扣住後腦不能動彈,隻能任由楚昭在自己口中攻城略地。
禁欲了快三年的人不好打發,江停雪暗中唾棄,不知道他又是哪根筋搭錯了。如果是以前,她當然很樂意配合,但蘭宜新喪,江停雪實在沒有心情,隻好柔弱地推着楚昭的胸口小聲說:“皇、皇上,您的孝期還……”
“朕知道!”楚昭惡狠狠地在江停雪耳垂上咬了一口,聽見她的痛呼後又改成細細舔舐:“老辦法,什麼時候消停就看素素你的本事了。”
楚昭本來聲音就低沉,在耳邊說話的時候像是一場悶雷直接在耳廓裡炸響,直接讓人丢盔棄甲,江停雪叫苦不疊,在心裡罵了他好幾聲畜生。
楚昭從内殿出來的時候神清氣爽,就連叫人去處置守城侍衛的時候都拖着長長的語調,顯得慵懶醇厚:“也不必審了,拔去他的指甲送給鄭貴妃,然後殺了就是。”
“是。”
晚膳江停雪是在乾德殿用的,她實在沒什麼胃口,本來隻是腿疼,這下子手也擡不起來。楚昭出于心理作用,覺得她就連眼角都是紅的,眼波流轉間都是風情。
他餍足以後通常沒有那麼畜生,見江停雪沒胃口,就親自接過碗筷夾起一口菜遞到江停雪嘴邊:“你太瘦了,再不吃東西怎麼行?張嘴。”
江停雪:……
她乖順地張開嘴,在楚昭看似溫柔實則強硬的投喂下總算吃完了一碗飯。楚昭這才滿意地給她擦了擦嘴,吩咐人送她回去。
江停雪松了一口氣,她是真怕楚昭把自己留下來,不然他晚上還不知道能發什麼瘋。
凝輝宮中燈火通明,見到江停雪坐着皇後轎辇回來時幾個掌事的宮人長松了一口氣,恭敬地前來迎接。
惜朝和點秋上前來扶着她回屋,剛一進門江停雪就問:“雲香呢?”
點秋年紀比惜朝大不少,是宮裡的老人了,辦事比她沉穩很多。聽了江停雪的話後回道:“已經接過來了。雲香姑娘奔波多日,才剛接來就睡了過去,現在還沒醒呢。需不需要奴婢去叫她?”
“算了,讓她休息吧。”
江停雪頭疼,點秋見她好像不舒服,猶豫了一下才說:“蘭姑娘給娘娘留了一封信,原來是想等娘娘回宮後再送的,誰知道杜家那妾室如此嚣張狠毒……”
蘭宜的信隻有薄薄的一頁紙,也沒有密封,由雲香貼身帶着,已經有些破損,信紙卻沒有被打濕,隻有邊緣印出幾個幹透的指印,頁腳沾了點觸目驚心的血迹。
“阿雪,見信如晤,吾今以此書于汝訣别矣。
吾作此書時,力微而氣息已不足,不能竟言而欲止,又恐阿雪孤身立世,胸中郁痛無可轉圜消解,顧經歇提筆,筆迹輕浮,阿雪莫怪。
吾常念與阿雪初識,風刀霜劍加身而無懼,後又宮牆深深深相隔,幕簾重重不得見,幸有青鳥傳音塵,往事不勝思。
曾憶否?阿雪曾問吾兒姓名,吾與阿雪崎岖一生,苦楚不堪言,不盼吾兒光耀門楣,隻盼順遂安康,便取單名為平。吾夫不可托,望阿雪代為關照。
吾知阿雪亦處境艱難,但吾兒乃吾唯一牽挂,吾虛度二十餘年,身側竟無一人可信,故有此一請,阿雪莫怪。
隻盼此子不似其父,日後若有不堪,阿雪無需顧念。吾知阿雪一如阿雪知吾,便有不遂吾亦無怨怼,唯餘歉疚,置汝一身于風霜之地。
……”
字迹越到後面就越飄忽,到末尾時仍未竟言,濃重的墨迹從最後一個字上劃下,像是道觸目驚心地刀痕。
江停雪把信抱在胸前,嚎啕大哭。
驚雷遮掩了凝輝宮中的哭泣,仿佛在替她恸哭。
自江停雪出生以來,她從未如此放肆地哭過。對江停雪來說眼淚如果不是獲利的手段就隻能是無能的發洩,即便是傷心欲絕也能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咽,她兄長失蹤時沒哭,被楚昭當作棄子時也沒有哭,她不知道原來有些閘門一旦打開,會如此洶湧失控。
江停雪不知哭了多久,她一晚上都沒有睡着,隻要一閉上眼睛就會看見蘭宜沖着她笑的樣子,眼淚就不受控制地留下來。天亮的時候她讓人進來伺候洗漱,惜朝被她的樣子吓了一跳:“娘娘,您這是怎麼了?眼睛都腫成核桃了,奴婢看着都心疼。您别傷心了……”
說着惜朝自己也忍不住抹起眼淚來,後來還是點秋進來,阻止了兩個人對着哭。
更衣洗漱後,江停雪上了濃濃的狀,總算是遮住了那紅腫的眼眶。她一上午什麼都沒做,隻等着楚昭來接自己去杜家。
雲香來到行宮後,本來把孩子交給了蘭家,但出了蘭宣這回事,孩子就被杜家搶了回去。
雖然杜家還不至于虐待嫡子,這裡也沒有杜簡那些莺莺燕燕,但江停雪總是放心不下。
到了中午,楚昭命人來請她過去用午膳,江停雪去了,楚昭一眼就看到了她遮掩過的紅眼圈,拉過她的手往桌邊走:“哭了?還疼嗎?”
他明知道江停雪是為了蘭宜的事傷心,卻非要把她的眼淚歸于身體的疼痛。江停雪早就習慣了,她柔弱地搖搖頭,心裡卻前所未有的煩躁。
哪怕是她被視為棄子,從高牆上一躍而下,再次看見楚昭滿眼虛僞的溫柔時都沒有這麼煩躁。
但她需要壓制住這種情緒,因為她隻是依附楚昭而生的菟絲子,她厭惡楚昭,卻又需要楚昭。
從這一方面來看,其實她和楚昭也沒有本質區别。
江停雪自嘲地笑了笑,楚昭沒看見,隻是拉着她坐下。
這一次江停雪不敢忤逆楚昭,老老實實地吃了一大碗,等放下碗筷後楚昭心情不錯,信守承諾地帶上江停雪出了門。
承垣行宮沒有皇宮占地那麼大,但作為避暑勝地,修建得絕對不小。
行宮構建和皇城差不多,出了内宮門後就是朝中重臣的辦事處,再外圍是皇上賜給諸位重臣的院子。
今日雨勢小了不少,帝後同乘一辇,在雨中緩緩而行,連衣角都沒沾濕。
等到了杜家,杜柏生帶着一家老小上前接駕。
“愛卿快起來吧,朕和皇後今日過來隻是來看看杜公子的傷勢,不想興師動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