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渾身上下的骨頭都疼。
楚昭上一次受這麼重的傷已經是很多年前了。
疼痛和疲倦兩相争鋒,拉扯着楚昭的意識。他睜不開眼睛,耳邊隐約傳來些哭聲,聽不清在說什麼。
他煩躁地皺起眉頭,準備訓斥一番不懂事的宮人,可他才一睜眼,常年養成的習慣立刻讓他警惕起來——這兒不是乾德殿。
仔細想想,他和江停雪一起在碎月廊說話,突遇塌方,他們都被埋在泥石和坍塌的長廊間。因為廊柱和雕花屋頂支撐出了一小塊空間,倒不至于立刻要了二人的性命。
楚昭記得自己徹底暈倒前已經看見了前來營救的錦衣衛,所以他的安全是無虞的,可為什麼他會出現在凝輝宮的床上?
“娘娘!娘娘醒了!”耳邊傳來一個小丫鬟夾着哭腔的大喊:“嗚嗚嗚娘娘你總算是沒事了,奴婢要吓死了。”
尖銳的聲音吵得楚昭耳朵疼。
“好了惜朝,你别吵到娘娘,讓太醫看看。”
一道還算穩重但也還是夾雜着激動的聲音響起,緊接着楚昭的手腕上搭上了三根手指。
診脈的人十分謹慎,過了許久才說:“娘娘既然已經醒來,性命已是無虞了。隻是接下來需得格外注意飲食,不宜傷心操勞。”
“有勞太醫了。”
說話間又有幾人走動,楚昭說:“水。”
楚昭的聲音嘶啞得聽不出原來的音色,他從一開始就發現一件奇怪的事——從頭到尾這些人都隻稱呼過“娘娘”,難不成他竟然和皇後在一起?什麼人辦事如此糊塗?
惜朝忙不疊地去倒水,這時候幾名宮人将楚昭扶了起來,并在他身後墊上了幾個軟墊。
楚昭這才有機會打量眼前的情景。
素雅莊重的宮殿寬敞明亮,外室跪了一圈兒人,床前伺候的幾個都是皇後貼身的。
楚昭對趙雙石等人的懈怠十分不滿,餘光掃到床榻另一側,卻并未看見皇後的身影。
“娘娘,水來了。”
惜朝服侍着楚昭喝水,他這才終于意識到,“娘娘”這兩個字是稱呼自己的。
“你叫我什麼?”
楚昭本能地改變了自稱,在沒有弄清狀況前,他不想冒任何風險。
“娘、娘娘?”惜朝愣住了,無助地看了點秋一眼:“娘娘你怎麼了?你别吓奴婢啊。”
皇後身邊的這個小丫頭遇到點事就隻知道哭,楚昭想着哪天給她換個人。他的眉頭擰成一團,向點秋擡了擡下巴:“你說。”
點秋愣了一下說:“皇後娘娘,您不記得了嗎?太醫正在外間候着,不如奴婢讓他們再進來看看。”
楚昭的腦袋更疼了,他痛苦地伸手去揉,卻發現自己的雙手柔弱無骨,半點繭子都沒有——這是皇後的手!
江停雪幼年時常做針線活補貼生活,指腹上曾有一層薄薄的繭,從身上撫過去的時候會帶有一種奇異的快感。但楚昭養了她許多年,終于把這雙手養成了現在的模樣。
楚昭用各種姿勢握住過這雙手,任它在自己身上任何一個部位遊走過,絕不可能認錯。
那一瞬間,一個恐怖的念頭升起來:“鏡子!”
他的聲音本就嘶啞,用力過度的時候已經無法再提高音量,反而是啞在了嗓子裡。好在惜朝離得近聽清了,不需要楚昭再重複一遍,抱着疑惑的心态迅速取來了一面銅鏡遞過去。
楚昭奪過鏡子,看向裡面的人影時呼吸頓時一滞,少有地腦袋一片空白。
凝輝宮中所有人見皇後愣愣地看着鏡子,面面相觑不敢多說一個字,隻有惜朝緊張地張了張嘴,剛要說話就被點秋拉住了。
楚昭這時已經注意不到旁人的動作,他愣了許久,突然猛地掀起左額的劉海。這個動作對現在地楚昭來說原本是很疼的,但他卻感覺不到,他看見鏡子裡的人左額有一條陳年的舊傷疤,在額角露出點尾巴,往發絲間延伸了約兩指寬——這是江停雪幼年時摔傷的,不是親近之人不會知道。
這真的是江停雪的身體!
“娘娘,您到底怎麼了?”
惜朝實在忍不住了,見“皇後”失落地放下鏡子,像是丢了魂兒似的。
這一次楚昭沒有理會,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太過匪夷所思,讓楚昭懷疑自己身處夢境,但身上的疼痛提醒着他這就是現實。
“皇上怎麼樣了?”
“昨天醒過一回,如今又睡下了。”
也就是說“自己”沒死。
他完全沒有醒過一次的記憶,所以在自己軀殼裡也存在着另一個人,是皇後嗎?
楚昭希望是皇後。
他的素素柔弱謙順,若是将史上的賢後排一排,素素也定然榜上有名。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導緻了目前的境況,但隻要那個人是皇後,他就能輕松接過帝王的權柄,随後再慢慢考慮是怎麼一回事。
“皇上醒來時可曾說過什麼話?”
自己身邊守衛森嚴,嘴都很嚴,所以楚昭問這句話的時候其實并不抱希望。但出乎意料的是,還真有人知道。
點秋說:“皇上剛醒精神不好,隻說了‘平兒’兩個字就又睡了。他身邊的趙公公得知後一查才知道平兒是娘娘賜給蘭姑娘孩兒的名字,便派人将孩子從杜大人那兒接了過來,如今正在乾德殿。”
是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