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聽月說着擡腿走了出去,大步走出房門,穿過院子和長廊,剛拐處影壁,就瞧見對面賓朋如市,好些眼熟的朝中官員在門口圍了三三兩兩的站着。
門廊下站着個小郎君,眉目清朗,頭發束的一絲不苟,一襲白衣不染塵埃,手執折扇,腳下踩着一地細碎的紅。
沈聽月的視線落在那執扇的手上,那雙手指節分明,素白纖長,有一下沒一下的在扇子上輕敲着。
許是因為初春尚且帶着寒氣,那雙手的指關節泛着淺淺粉色。
沒想到這位新鄰居是當朝右相徐道年。
沈聽月同此人倒是算不上有多熟稔,甚至多年前還有些小過節。
正想移開視線,對面的男子卻擡眼看了過來,那雙狹長的桃花眼微微挑着,眉鋒淩厲,讓那雙桃花眼絲毫不顯得多情。
兩人視線短暫交彙。
徐道年笑意從容,俯身輕輕一揖。
沈聽月颔了颔首,随即移開視線。
打馬聲遙遙的傳來,沈聽月循聲望去,在巷口看到那道熟悉的人影。
人影漸近。
“沈聽月。”懶懶散散的聲音遠遠傳來。
聲音并不小,在深長的巷子裡傳來,引得丞相府前來相賀的官員靜了下來,紛紛側目。
就連當今陛下見了長公主,都得恭恭敬敬的叫聲長姐,竟有人這般直呼長公主的名諱。
待衆人看清那馬上人的臉時。
是戴青雲啊。
那沒事了。
衆人收了視線,繼續三三兩兩的聊着天。
瑄平侯獨子,臨安城有名的纨绔,戴青雲。
戴小侯爺自小跟着父親在邊塞長大,見慣了沙場的肅殺,養成了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桀骜性子。
戴青雲勒住馬,一襲鴉青色的圓領袍,腰上系着狻猊蹀躞帶,将腰襯得愈發的窄,頭發用幞頭巾束住,腕上綁着皮革護腕。
那張臉生的極好,鼻梁高挺,眉眼飛揚,身形清瘦,帶着少年特有的單薄,卻絲毫不顯得瘦弱。
沈聽月比戴青雲年長好些,就算抛開長公主身份不論,也得叫她聲姐,可戴青雲在她面前素來不帶敬稱,隻連名帶姓的喚她。
沈聽月被他喊慣了,輕輕的應了一聲。
兩年前,沈聽月出門遛彎,碰上個惡霸當街欺淩小姑娘,不管不顧的上前打抱不平,結果被惡霸一把扯了胡子,眼見着人沒救成還要搭上自個兒。
戴青雲一腳踹開惡霸,三兩下卸了他的胳膊,讓人将他扭送去了京兆府。
半大的少年斜斜睨了沈聽月一眼:“就你小胳膊小腿的,也想英雄救美?”
沈聽月沒從餘驚中緩過來,全然不顧眼前的人救了自己,下意識的就要頂回去:“你小胳膊小腿的,不也想着英雄救美?”
戴青雲視線在穿着松松垮垮長衫的沈聽月身上掃了掃,随即看向那個吓丢了魂的小姑娘,點了點頭:“勉強算是美吧。”
沈聽月朋友不多,後來這個鬥雞走馬,在臨安城中風評有些堪憂的戴青雲算是一個。
戴青雲懶洋洋的跨坐在烏雲馬上,手指繞着馬的鬃毛玩兒,視線在沈聽月身上頓了頓:“走啊,射箭去。”
帶有六瓣蘭印記的馬車駛來,在長公主府門前停下。
沈聽月拉着思璇上了馬車,掀開帷幕:“走吧。”
戴青雲打馬,不遠不近的跟在邊上,沈聽月掀着帷裳,時不時同他說上兩句。
華蓋馬車和少年打馬的身影漸遠,徐道年才移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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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聽月回府時,天已經黑了,對面丞相府門前挂着兩個大紅燈籠,曳曳的搖着,府裡的客人陸陸續續走了出來。
雖說自己同徐道年不熟,但他和沈長洲交好,弟弟的朋友也算是半個……
半個弟弟。
況且天和一年,匈奴讓自己和親的那件事,徐道年初入仕途便在朝堂上駁斥群臣,算是幫過自己。
如今又成了鄰居,送份禮過去,理所應當。
沈聽月側身對思璇說道:“給新鄰居備份禮送去吧。”
想起徐道年手上那把折扇,扇面那幅山水圖貌似是董大家畫的。
常年不離手,可見是喜愛。
庫房裡正好有幅董大家的山居圖,沈聽月對書畫一知半解,留着也是白瞎:“就庫房那幅山居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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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道年設喬遷宴,請來了同春樓的大廚掌勺,席面在府裡擺的滿當。
丞相府裡燈火通明,紅燈籠高高挂着,席上笑語不斷,有人真情實意來賀,亦有人虛假逢迎,悉數掩在了推杯換盞的酒中,朗聲的談笑聲裡。
徐道年坐在席間,不斷有人舉杯前來慶賀,一盞盞的溫酒下肚,耳後因酒意泛上抹紅。
徐相雖說位高,可為人随和,衆官員大多并不懼他,勸酒詩一句接着一句。
酒過三巡,徐道年放下酒杯,擺了擺手:“道年實在是不勝酒力。”
眼神迷離,帶着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