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芥上前,扶着徐道年離了席。
徐道年整個人倚在他身上,步履雜亂無章。
入了後宅,徐道年将搭在荊芥身上的手收了回來,眸子透亮清明,哪裡有半分醉意。
燈籠在檐下高高的挂着,将漆黑的夜照了個亮堂,賓朋盡興陸陸續續的離去。
徐道年在卧房裡辟出一方小小的書房,慢條斯理的将案台上的話本子往身後架上擺着。
此番搬家,旁的東西都全權由荊芥置辦,唯獨那些話本子,徐道年怕磕着碰着,跑了兩趟親自從徐府運過來。
将最後一本話本在架上放好,看着架上整整齊齊的話本子,覺得有些空落落的,思索了一番,尋了個粉釉瓷瓶擺了上去。
将瓷瓶正了正,而後從架上拿了本話本子,坐在案前翻看着。
大昭鮮少有人知道,長公主沈聽月喜歡寫話本,火遍全大昭的那些話本子,大多都是出自她手。
前些年有人羅列出大昭最富盛名的話本寫手排行榜,上榜的十個寫手,其中七個是長公主。
用她的話來說,這叫馬甲遍天下。
話本子扉頁上印着的名字“苟都不寫話本子”,短短半年,換了三個名字,徐道年笑着搖了搖頭。
長公主寫的話本子無論是劇情還是行文方式實在是過于獨特,在一衆話本子裡很好認。
這本寫的是少年意氣的小侯爺和一個富家小姐的故事。
少年意氣的小侯爺。
徐道年眉間微微蹙了起來。
想起了今日打馬而來的戴青雲。
瑄平侯獨子,臨安城百姓口中誕罔不經的纨绔戴青雲。
那個意氣風發的小侯爺。
徐道年同戴青雲素來沒什麼交集,但今日卻不是頭一回見他。
多年前,曾遙遙的見過這位戴小侯爺。
在瑄平侯回京那日。
臨安城百姓紛紛夾道歡迎,戴青雲騎在馬上,跟在瑄平侯身後,笑咧着一口整齊素白的牙。
徐道年從未見過這樣的少年,眼神澄澈明淨,笑容肆意張揚,就像是塞外獵獵的風,灼灼的烈陽,隻瞧上他一眼,就能想到大漠孤煙,流沙似金。
多年未見,少年脫去了稚氣,俨然有了大人的模樣。
笑容明淨的小少年,自巷口打馬而來。
徐道年拿起邊上的茶盞,飲了一大口,入口冰涼才發現是昨夜沏的茶,複又将茶盞挪的遠遠的。
腦子裡一片混沌,話本子上的字開始模糊,隻有小侯爺那三個字格外的清晰。
半晌,徐道年将話本子合上,眉目間有片刻的失神。
叩門聲輕起,荊芥的聲音在門外傳來:“少爺。”
徐道年起身将話本子放回架上:“進來吧。”
荊芥推門而入:“少爺,今日的禮悉數記錄在冊了。”
送的禮在庫房堆了半邊,荊芥愣是從白天清點到了晚上才清點完畢。
徐道年接過冊子,粗略的掃了兩眼,上頭記錄的名字或熟悉或陌生。
“明日差人将禮送回各位大人府上吧。”
無功不受祿,這天底下沒有平白拿人好處的道理,與其因禮而受制于人,不如一開始就斷了旁人這條路。
悉數不收,将人都得罪了,便相當于都沒得罪。
更何況徐道年自入仕以來,從不收禮,朝中各官員早已習慣,隻是他們一向認為沒有不收禮的人,隻有沒送對的禮,逢年過節依舊樂此不疲。
“好的。”荊芥應下。
徐道年粗略的掃了兩眼,合上冊子,瞥見末頁上寫的,眸光頓了頓,複又将冊子打開。
視線凝在那幾個字上。
長公主—山居圖一幅。
徐道年将冊子遞過去:“荊芥,那幅畫留下。”
話語間隐約帶着喜悅。
徐道年一聲不吭的走出去,回來時手裡多了個錦盒,瞧見荊芥還站在這兒,眉尾微挑:“還有何事。”
“沒事沒事,那公子我先走了。”荊芥轉身出去,将門帶上。
門還未完全合上,像是又想起了什麼,探進半個身子來,有些嚴肅的囑咐:“早些歇息。”
“好。”
身後,徐道年漫不經心的應着。
荊芥關上門,覺得有些不對勁。
公子入仕多年,在官場上從未收過誰的禮,同這位長公主也素來沒有交集。
為何此番,獨獨收了她的畫?
荊芥覺得奇怪,但也沒多想,公子做事向來有他的緣由。
門吱呀一聲合上,門外的腳步聲漸遠。
徐道年展開畫,一幅靈動的山居圖出現在眼前,青綠重色,山峰交疊,是董大家早年之作。
董大家擅畫山水,向來是一畫千金,自前些年封筆不再作畫後,更是一畫難求。
徐道年将案台後挂着的那幅荷花圖拿了下來,收在櫃中,而後把山居圖挂了上去。
手搭在案台上虛虛的支着身子,輕搖折扇,看着山居圖上層巒疊翠,碧波蕩漾,心情明顯好了起來,嘴角彎了彎,眉目柔和,像是江南三月和煦的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