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臻斂袖在桌前坐下,拿起旁側放置的幹淨木筷,向盤中夾了一塊香芹,慢條斯理地吃起來。
她穿着一身青衣,靈蛇髻高環,舉止優雅神态從容。若不是紅葉知曉香芹是林臻最不喜吃的食物,旁人隻道她是在享受美食。
見姑娘如此,紅葉也不再去聽屋外那些吵鬧的歡笑聲,跟着林臻一同坐下用飯。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的聲音忽而消散了,紅葉遲疑着停下筷子,回首張望間,門被“吱呀”的從外推開。
紅葉雙眸圓睜,良久才身形不穩地站了起來,聲線有些發顫——
“世、世子。”
聞聲,林臻捉着木筷的指尖微頓,紅唇輕抿,男人喑啞的嗓音自身後傳來:“臻兒。”
聽到這聲輕喚,林臻眉間蹙起,長睫輕顫了一瞬。
立在一旁的紅葉彼時早已鼻尖酸澀,眼眶濕潤,她低低欠了欠身子,緩緩退出去。
林臻放下手中木筷,轉身看向眼前面容憔悴的少年。林臻知曉,她與甯士祿的婚事,不過是父親為了保全她而出的法子。
她對眼前的少年并無心悅之情,但在瞧見他的一瞬間,心中仍然起了波瀾。
她似乎已經與外界隔絕許久,甯士祿的到來,像是一束光照進地獄,讓她感受到一絲溫暖。
甯士祿原本緊繃的神經,在瞧見林臻如玉般潔白美麗的面龐後,徹底失了防線,少年眼眶發紅,大步跨近林臻,難以自持地擁住了林臻。
“阿姐……”
女子身上清淡的香氣充斥在他鼻尖,如夢如幻。
他其實從未與林臻做過如此親密的舉動,在旁人眼裡,林臻是清冷到讓人不願靠近的存在,在但他心裡,阿姐卻是炙熱的,她是那樣的耀眼,那樣的令他着迷。
“甯士祿。”
這樣的觸碰讓林臻感到些許不适,她皺起眉頭,壓低聲音提醒着他。
“……臻兒。”甯士祿終于放開了林臻,直起身來,再次喚着她的名字。
他雖比林臻小一歲,若非方才失控,他從不曾喚過林臻阿姐,在甯士祿的心裡,林臻就是他的妻子。
“那玉佩你果真收下了?”他語氣中有難以掩飾的欣喜,緊接着,他臉色肅穆,鄭重地承諾起來:“臻兒,辛苦你再委屈一段時間,我定會将你從教坊司贖出來的。”
林臻并不知她寄往永安侯府的信早已被姑母林氏扣下了,但見甯士祿如此情狀,還是開口阻止道:“甯士祿,你我的婚約已斷了,這樣的話,以後莫要再提了。”
凡是被打入教坊司的女眷,贖身不止要銀錢,還需拿到刑部的開釋文書。
甯士祿雖為永安侯世子,卻并無官階在身,更無實權。
況且,真正關住她的,另有人在。甯士祿若要救她,無異于以卵擊石。
說罷,林臻便側過身,向外走去。
“臻兒!”甯士祿拔高聲音喚了一句,正要追上去時,殿門被人“嘭”地一下撞開了。
季濉身穿墨綠錦袍,一手拎着酒壺,慵懶地依靠在殿門上,墨眸掃向殿内,笑問:“就說怎麼尋不見一個陪侍的樂人,原來是在此處,”他說着,略帶迷離的視線落在林臻身上,慢悠悠地道:“你,過來。”
見勢,甯士祿大步上前,将林臻擋在身側。
數月前,季濉甫一班師回朝,便向内閣遞上了彈劾大理寺卿林雲峰的折子,隔日,一道聖旨下,以一個莫須有的罪名便判了林府抄家流放。
衆人皆知,五年前,林府大姑娘曾将一落魄少年撿回府中,自此那少年便成了林臻的近侍,形影不離。
三年前,也不知是何故,林府大姑娘身側俊俏的随侍不見了,這少年再出現在京城時,便成了如今的大将軍季濉。
原以為林府自此也要跟着風光無限了,誰知卻落得這樣一個凄慘的下場。
甯士祿也曾在林府上見過季濉,那時他還隻是一個卑賤奴仆,阿姐卻教他讀書,教他識字,待季濉與尋常下人不同,甚至到了他都會嫉妒的地步。
阿姐在那場浩劫中存活了下來,他原以為是季濉還存有半分良知,未曾想到……未曾想到……
他竟會将阿姐送入教坊司!
甯士祿痛恨這等忘恩負義之徒,他一手緊緊将林臻的手腕攥住,身軀堅.挺地站在她身前。
正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縱然甯士祿身量要比季濉矮一些,氣勢上卻絲毫未落下風。
站在甯士祿身側的林臻,擡眸定定望着不遠處的人,他眼簾半阖,瞧不出眸中神色。
“呵……”
殿内忽而傳出男子的冷笑,季濉輕挑眉梢,語氣加重:“怎麼,還需本将軍再說一遍?”
“季濉!臻兒曾救你性命,又教你讀書識字,待你已超常人,你怎可如此待她?!你這是恩将仇報!”甯士祿自然不可能将林臻交出去,忿忿地呵斥道。
門外原本守着的兩個侯府随侍,此時忙趨步上前,躬身向季濉連聲賠禮道歉,隻盼着他是真的醉了,好不計較世子的無禮之舉。
“世子爺,快些走罷。”
兩個随侍進門欲将甯士祿攙走,卻被他狠狠甩開,手足無措時,院兒裡又來了一個丫頭,正是方才的知秋。
她面色焦急,匆匆行至殿中,欠身向甯士祿道:“夫人心疾犯了,世子快些前去瞧瞧!”
甯士祿立在原地躊躇良久,那隻緊緊攥着林臻的手,終是松開了,他回身撫慰道:“臻兒,這是宮裡,他不敢對你如何,你且等等我。”
一行人擁着甯士祿匆忙離去,偏殿之内靜寂無聲。
翠玉酒壺“啪”得一聲跌落在地,墨綠色身影不徐不疾地朝她迫近,将門前那僅有的一束光遮住了。
再一次地,林臻被屬于他的無邊黑暗所籠罩。
季濉修長的手指撫上林臻臉側,聲線低沉:“林臻,你該不會真的喜歡這個廢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