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祭之日,秋山所有的人都前往祭祀場,扶老攜幼,個個皆着盛裝,以示對祭祀的重視和對自然的敬意。
白扶靈也被秋靈籁帶去了祭祀場,彼時已經圍滿了烏泱泱的一大群人,但沒有任何喧鬧的聲音。相反,每個人的臉色都十分肅穆和敬重,偌大的寨子,安靜得可怕。
祭祀場的前方,有三根大柱和三柱大竹,大竹上插着紙,大柱上挂滿紅旗子和綠旗子,紅旗登天,綠旗登地。
大柱和大竹之前,又站着兩個拿大刀大刃的漢子,看上去十分彪悍。
不過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緊注視着祭祀場,祭壇上放着神案神桌,上面又擺着九個銀碗和九堆米糧。
前幾日白扶靈就見幾個苗疆族人在一泓清泉處洗銀碗,今日所放銀碗應當就是被泉水洗淨的那九個。
案桌旁還用繩索拴着一隻白羊,大抵是貢品。
之後祭祀壇上的掌壇法師點燃蠟煙,整個祭壇如雲如霧,被煙柱籠罩住。
透過朦胧的煙霧,白扶靈依稀看到那法師的雙手十指不斷變換,然後大聲念出了一段咒語:“香煙好似三層大霧,寶煙好像三層大雲,千神他也不見,百鬼他也不明……”
咒語念完的瞬間,法師就開始跳來跳去,嘴裡還唱着什麼。
片刻,掌壇法師停下來,轉身對後面的兩個弟子大喊:“吃熟貢——”
聽到這句話,那兩個人拿出刀,将供羊殺死後,血放入一個較大的銀碗中,羊剝完皮後,在火中燒皮,于焰中燒毛,然後将羊肉用提前打好的泉水洗得幹幹淨淨後,下鍋煮熟。
從鍋中撈出煮熟的羊肉後,切成九份。
掌壇法師嘴中開始念念有詞:“前胸後膀,腸肝肚肺。五髒的肉,六腑的供。潮血供血,羊血供血……”
說完之後,掌壇法師提起一吊長長的紙錢,用火盆将其點燃,随即又開始講:“不燒是紙是帛,燒了是金是銀。收在你的金倉銀倉,藏在你的金庫銀庫。”
講完後拿出一把刀,将案桌上的銀碗端起,把裡面的供酒淋在刀刃上,刀刃朝天,掌壇法師交待道:“喝酒喝在刀刃,吃肉吃在刀口。”
這句話說完後,那兩個站在大竹和大柱前的勇猛大漢當即就開始用手中的大刀和大刃用力地砍竹和砍柱,掌壇法師一邊看着他們砍,一面念咒:“要來砍掉這綠旗祭天,紅旗祭地。無禁無忌,無欠無犯。凡間無歌,凡塵無事。清吉平安,大吉大利。”
随即站在祭壇周圍的幾個年輕小夥開始吹牛角、打鑼鼓,對太陽神的祭祀也預示着終于完成。白扶靈以為要回去了,轉身看向秋靈籁,就見後者也正好在看他,眼神示意:“要回去了嗎?”
秋靈籁搖搖頭,用眼神示意要換地方了。
果然,下一刻,人群開始大批往寨子外面走去,白扶靈和秋靈籁正好站在中間,迫不得已,他們也跟着走。
途中,秋靈籁輕輕牽住白扶靈的手腕,對上白扶靈探究的目光,他低下頭,靠近後者的耳畔輕語:“人多,怕先生走丢。”
白扶靈破天荒地沒有拒絕,二人随着人潮向前移動。
在一處長滿野菊花的空地上,他們停了下來。
白扶靈問道:“祭祀是還沒完?”
秋靈籁手指輕輕摩挲着前者的手腕,微微颔首:“還要祭祀’五谷神’,這次需要苗巫師領着跳’跳香舞’,不過應該也很快。”
話剛說完,空地中央就出現了一個左手拿绺巾,右手持牛角,身穿紅袍,頭戴司額的苗巫師。
他後面跟着四名苗疆男子,皆身穿白色苗族服裝,下身穿短大褲腳的蘭色褲子,腳穿繡花布草鞋,手拿四竹棍。竹棍兩頭纏有紅色綢子,中間包綠綢子。
随着鑼鼓聲的響起,空地上的幾人也開始跳“跳香舞”,跳香巫師邊跳邊唱,每唱完四句時,年過半百以上的若幹老人就随後應合唱“喜樂懷”三字,氣韻生動,場面極為熱烈。
不過對白扶靈這種喜靜的人來說,無疑是種折磨。
他蹙着眉,聽着耳邊的鑼鼓喧天和叫喊聲,感覺有些頭暈目眩。
絲毫沒有發現,秋靈籁趁他不注意,修長的手指順着他的腕骨往下滑,一點點插入他的指縫中,然後是十指相扣,掌心相觸。
前者微微低頭朝白扶靈看去,發現後者正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麼,在如此熱鬧的祭祀活動中,衆人皆是興趣盎然,唯有他眼前之人,有種與喧鬧無染的清寂感。
秋靈籁半眯着眸子,忽而将手握得很緊,似乎這樣,就真的可以将白扶靈帶入這塵世,學會感知他小心翼翼藏于心底的……愛。
白扶靈被吵得實在是忍受不了,準備抽出手揉一揉眉心,結果……手抽不出來!
他垂眸一看,十指相扣?!
下意識地擡頭看去,果然,秋靈籁也在看他,兩兩相望,四目相視,白扶靈的眉眼不含半分情緒。
但隻有他自己知道,那一瞬間,周圍的嘈雜仿佛消逝,隻餘自己的心,在胸膛裡亂跳着,每跳一下,他就覺得有一陣又輕又癢的悸動傳來,四肢酥麻。
他……動心了……
有些不自然地撇開視線,看向空地,耳邊的鼓聲仿佛一下又一下地砸在他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