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搞砸了。
無奈暗歎,林晚拿着水彩筆的手垂落,她忽然對自己小時候的敏感與自卑感到厭煩,但更惱怒的是當下的冒失與畏怯。
小孩仰頭看她,遮住額頭的頭發被吹開,她從未如此正視過兩人之間的身高差距。
此時身高上的不平等和心理上的不平等一樣,讓人難以接受。
小心叩開的殼此刻又被合上。
目光一寸寸變冷,帶上了攻擊性,看向林晚的眼神跟之前小巷裡看向王麗麗一群人的重合。
“我是一個玩具設計師,因為看到你畫的小狗很可愛,給了我一些創作靈感,所以……”
林晚想解釋,想為自己的冒犯做出找補,可小孩面容平靜地背着書包往前走,不聽不看不理,一如故事的開頭。
眼見她越走越快,林晚跟不上,隻能追着跑。
“宋青窈!”
長期缺乏運動的她小跑起來有些喘,停住氣急敗壞地喊了一聲,小孩驟然停住卻沒有回頭,林晚挫敗得不知道說什麼,歎了口氣,對她說:“你走吧。”
小孩有什麼錯呢?錯的是她。
是她隻顧自己,自以為是、高高在上,做足了自己最讨厭的模樣。
蠻好笑的,有的時候人竟然不能理解自己,林晚自嘲地牽起嘴角。
宋青窈冷漠疏離的背影,帆布包裡折疊好卻沒還回去的雨傘,遲遲想不出的破局辦法,處處都在彰顯着她的無能。
風把林晚的話送到耳中,寬大的校服蓋住了糾結的手指,宋青窈嘴唇翕動,想要回頭說些什麼卻又拉不下臉,沉默地沿着狹長的小路繼續往前走,隻是速度慢了下來。
今天的路格外的短,她越走越遠,離寬敞的馬路越來越近,身後好久沒了腳步聲,更沒了之前萬般嫌棄的聒噪。
林晚沒有跟來。
她的心智成熟遠超年齡,十分清楚林晚并沒有做錯什麼,她看向她的眼神自始至終都是包容溫柔,作怪的是那不值一提的自尊心。
就在看到水彩筆的那一瞬間,她忽然将林晚的形象和那些憐憫她的大人相重合。
那群人穿得光鮮亮麗,表面稱贊着她的懂事,暗地裡又在嘲諷母親一人帶着她的窮酸。
偶爾高高在上的施舍和眼裡的憐憫,讓人覺得比奚落還難受,如螞蟻爬滿了身軀,瘙癢難忍。
這種感覺突如其來,難以排解。
她親手推開了林晚,推開不切實際的幻想,回到了現實的生活。
路旁荒廢的房屋破敗不堪,無人耕種的田地雜草瘋長,雜亂的野草間,宋青窈拽下了那株孱弱的黃白小花。
就這樣也挺好。
看着宋青窈緩慢地走向寬敞的馬路,良久,林晚轉身回了旅館。
今日她沒去等宋夢,回來的時間比以往早了許多,碰巧遇上端着碗在前台吃飯的老闆。
“怎麼,事情辦得不順利呀?”老闆翹着二郎腿坐在紅色塑料凳上,看她耷拉着臉回來,興緻不高的樣子,關心地問。
她不知道自己能在這兒待多久,索性編了一個理由定了一個月的房,這對客人不多的小旅館來說算是個大單。
加上本身氣質溫和,看起來文文靜靜的,老闆對她多有照顧,一來二去兩人熟絡不少。
“沒事。”林晚沖她搖搖頭,勉強笑道,不欲提起。
看出她不想談,老闆也識趣地轉了話題,招呼她:“吃了沒,我這剛做的飯,一起吃點?”
老闆被稱作蔡姐,能獨立經營這麼一家小旅館靠得就是開朗熱情的性格和潑辣爽利的行事作風,她家裡有個女兒也是上大學的年紀,瞧着身形單薄的林晚總是要憐愛些。
“吃過了,蔡姐您慢慢吃,我就先上樓了。”林晚淺笑,禮貌婉拒了她的好意,從包裡掏出一盒綠豆糕放在桌子角落,上了樓。
鬧劇一場,本就吃得不多的她,現下更是沒胃口,但這并不需要詳細訴說。
“好,你去休息吧。”蔡姐爽朗應承,待她上樓後餘光掃到桌角的盒子,嗔怪,“這孩子。”
心下熨帖。
進了屋将包挂上,強撐着的肩膀矮了下來,林晚捂着臉癱倒在床上。
未開燈的房間昏暗無光,隐約可見床上隆起,那麼大一個人縮成小小一團,還占不滿單人床的二分之一。
黑暗最易滋生情緒,她忽然有些想許清然和立夏了。
也不知道那條時間線上是什麼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