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山鎮醫館的門下挂起燈籠,易聽雪帶着劉大夫傍晚出診回來,進後院就聞到香氣。
郁卿從廚房端出了蒸魚,燴雜菜和熱氣騰騰的肉羹。做法都不複雜,勝在新鮮。大家圍到一桌上,劉大夫連吃了兩碗,笑得合不攏嘴,感歎道:“生得這般俊俏,以後哪家郎君舍得讓你下廚,老夫吃的是獨一份喽。”
易聽雪也道:“我看白山鎮就沒有配得上卿卿的,得從京城裡挑。”
起初她以為郁卿作為建甯王寵妾,一定是十指不沾陽春水,過不得半點尋常人家的日子。但幾個月相處下來,郁卿完全颠覆了她的印象。
郁卿笑道:“我們倆每天在醫館白吃白住,做點力所能及的事罷了。”
待劉大夫吃完,郁卿和他去前院關門上闩。
路過藥櫃,她指着最下角的無名格子,低聲問:“劉大夫,我今日打掃此處,發現了一雙手籠,能給我細看一眼麼?”
劉大夫笑容一僵,歎道:“既然你發現了,就拿走罷。我之前想着要留給你,如今又怕你觸物生情,平白難過。手籠是在我藥爐邊撿的,興許是他離開前想燒了。”
她取出手籠,一隻已經燒得焦黑,另一隻也燒得更不能用了。
她撫摸着尾端的拙劣的繡迹,想起林淵第一次戴上手籠的模樣,頓時心中酸澀,眼眶也酸澀。
劉大夫哼了一聲:“這老人家的手啊,冬天凍得紅腫,也沒人可憐可憐。唉你這手籠做得不錯啊?”
郁卿被他逗笑:“那我給劉大夫新做一雙。”
劉大夫點點頭:“你這繡的是什麼?”
“是魚。”
“哪有圓坨坨的魚,你今日做的蒸魚,瘦長條的!”
郁卿臉一紅:“這是吃胖的魚。”
劉大夫哈哈大笑:“這年頭,隻有天家的魚能吃這麼胖。”
-
易聽雪要出一趟遠門,郁卿托她再捎一封信。盡管她寄出的前幾封都石沉大海。
她坐在醫館藥櫃前等,閑時就去随州城中打聽,等易聽雪回來了,等桃花又落了,燕兒在檐下築新巢,蟬鳴聲漸漸響徹夏夜,給劉大夫的手籠早就做好,依然音信渺茫。
夏末秋初的晚上,易聽雪攔下她問:“難道他不回信,你就要等到老不成?天下愛慕你的郎君何其多,這幾個月來踏破醫館的大門,為何你偏偏吊死在他林淵一根歪脖樹上?我看他一定是忘恩負義另尋他人了,你不如也早早另謀出路。”
郁卿沉默了許久,放下手中針線:“我隻是不想糊塗地做決定。”
若她和林淵之間真有誤會,林淵歸來看見她已與他人成親,定會傷心欲絕。她也會終生抱憾為何不多等一會兒。
易聽雪歎道:“我猜,他說不定早已知道了你在尋他。但就是故意不出來。”
郁卿怔愣:“那是為何?”
易聽雪冷嗤一聲:“這天下的郎君最看中女子的什麼?無非是貞潔和門第。你曾被建甯王擄走,不論有沒有失身與他,你名節已毀,又沒有家門支撐。”
郁卿如遭雷劈,呆坐在原地,從前她完全沒想過這一點。
易聽雪:“你曾對我說,林郎君家有個侍婢專門伺候夜燈,用飯時食魚筷與食蔬筷都要分開,這絕非尋常富貴人家。那江都林氏定是傳承百代的高門氏族,非我等人能及,家中子弟更不會和一個反賊的舞姬結為夫妻。能納你作妾,都很困難。”
郁卿攥緊了袖口,忽然回想起在建甯王大營中的那個夢。
她無法反駁易聽雪,縱使放在她出生的現代,也有不少男人介意這種事,更何況這是個封建的王朝。
易聽雪已是她見過最有魄力的女子,若她也這般想,那隻能說時代的洪流如此。
可林淵是她兩輩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愛上的人。
遇見林淵那天,是她人生中最艱難的一天。她趴在山洞裡,又凍又餓,已經自暴自棄準備一死了之。
可偏偏那時,林淵出現了。
此刻往回想,讓她活下來的,不僅僅是那三貫錢。
她拿了錢,養好身體,出門賺錢,給他做輪椅,釀桃花酒,折騰小院裡的花架瓜藤。生活中出現大大小小的盼頭,每一個都與他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林淵讓她不斷生出勇氣,努力在這個舉目無親的世界站穩腳跟,否則她一直是那個四處流亡,惶惶不可終日的郁卿。
穿書前,郁卿還在讀高中,連如何燃柴火燒熱牆都不會,更别提屋檐漏了怎麼修,老鼠進廚房怎麼抓,一貫錢折合多少銀子。
是林淵一點點耐心教會她。
他雖出生世家大族,卻并非五谷不分四體不勤的纨绔公子。郁卿覺得他見多識廣,從沒覺得他高不可攀。
但讓她嫁與林淵作妾,她絕不接受。
郁卿抿了抿唇:“我想去江都一趟。”
她要當面問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