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眉神目的西方骨相,精緻纖細的東方皮相,白嫩得接近透明的膚質,除去沾上了海邊的砂礫,幾乎看不到半點瑕疵。
赤-裸的身體被兜在一塊粗而髒的大麻布裡,細長的腿曲着,露出末端泛着粉的腳趾頭。
嗯,人腿。
和人腳趾。
關路遠:“……”
人魚人魚,至少要有點魚的特征吧?
哪怕魚尾是人類對這個種族的幻想,這小子但凡長了點魚鳍魚鰓之類的構造,都算他努力過了。
現在别說唬過關路遠了,這人連教授背後的學生都騙不過。
“這孩子是誰啊?怎麼穿麻袋都這麼好看啊?”石巍問。
“這不是麻袋!”人群中一個卷發的胖大嬸站出來,自稱是第一目擊者,“我來趕海的時候,他就躲在那塊大礁石後面,整個人泡在水裡!我遠遠看到,大冬天這孩子好像連衣服都沒穿,就給他找了塊漁布蓋着!”
“沒穿衣服?!”石巍大驚,“啊?長成這樣怎麼有這種癖好?路人要是不小心看到了,都不知道算誰吃虧……”
大嬸被逗得咯咯直笑,“你說什麼呢!哪有人魚穿衣服的?”
“人魚?你說他是人魚?”石巍盯着那雙人腿,仰天哀嚎,“他怎麼看都是個純人類啊!我這麼重的裝備白帶了!”
胖大嬸撓頭說:“可他說他是人魚啊!”
石巍繼續哀嚎:“不是,咱們居民的防騙意識現在已經堕落到‘聲稱人魚就相信’的地步了嗎!”
倒是關路遠還很冷靜,從幾人混亂的對話中,得出有效信息,“所以,他可以通過語言,和我們正常交流。”
“對對對!還是教授聰明!”胖大嬸忙應和,随即又補充自認為無懈可擊的證據,“他肯定是人魚,你見過一般人長這麼漂亮的?”
圍觀的居民紛紛附和,“電視裡的大明星都沒這麼漂亮的!”
“難道看着像人,就一定不是人魚了嗎?”
石巍:“……呃,一時無法反駁。”
旁邊又吵吵囔囔起來,但這似乎并不能妨礙關路遠的思路。
男人蹲下身去,和坐在沙灘上的赤身青年平視。
盡管試圖拉近距離,可身量的差距,還是讓關路遠的視線高出不少。
于是,打量的目光帶了點傲慢的睥睨味道。
一般人被關路遠這種眼神盯着,都會心虛,尤其那群學生,被看一眼,上周報告裡有幾處蒙混的細節,都會不打自招通通自首。
但眼前的小青年,卻絲毫不膽怵。
明而淨的眼眸直勾勾盯着關路遠看,表情單純無辜。
很像某種小動物。
一種難以言喻的人外感,總之,沒有尋常人該有的感情。
這種情況,要麼真是人外種族,要麼……
就是個傻子。
關路遠薄唇輕啟,問:“你是人魚?”
靜坐着的小青年點了點頭。
支在沙灘上的手臂連帶着顫了顫。
因為沒有拽着身上的布,那布料便往下一滑,露出幼白的肩頭。
看得關路遠眉梢一蹙——
人類是有羞恥感的,一般赤身裸體的人,如果身上披了布料,都會下意識遮擋住隐私部位。
但這“人魚”似乎沒有這樣的意識,布料滑下去了都沒反應,還是旁邊的大嬸注意到了,主動給他蓋好的。
關路遠稍湊近一些,那“人魚”沒躲。
關路遠嗅了嗅,沒聞到酒味,便再度确認了自己的初步判斷——
要麼真傻子,要麼真人魚。
“你叫什麼名字?”關路遠又問。
小青年終于開口,說了一串音節。
聲音清脆,卻莫名在開闊的海邊,産生點混響的效果。
聽得關路遠不适地皺緊眉頭。
猶如記憶裡經過暴風雨的海域,聽船上水手描述過的,海妖的聲音。
清純卻魅惑。
關路遠緩回神。
小青年所說的,聽起來像是個英文名,關路遠在腦中回放一遍,大緻拼出“Layne Sheaden”的發音,口中重複一遍,又覺得不太像。
他問:“是哪個國家的名字?”
小青年答:“人魚的名字。”
非常流利标準的普通話,完全聽不出地方口音。
但這回,倒是沒有混響了,隻是音色好聽,不再産生令關路遠不适的音效。
關路遠又問:“你的名字是哪種語言?”
小青年答:“人魚的語言。”
關路遠:“……有什麼東西可以證明你的身份麼?”
小青年一怔,似乎沒想過,自己的身份還需要證明。
關路遠補充,“身份證,駕照,護照,ID card……不管哪個國家的都可以。”
小青年搖頭,無辜道:“你說的那些,我聽不懂。”
關路遠:“……”
要說是傻子,小青年有問有答,邏輯清晰。
要說是人魚,小青年滿口普通話,渾身上下完全呈現人類基本特征。
可要說不是人魚……
自報姓名時激蕩人魂的神秘語言,以及這雙堪稱絕無僅有的绮麗眼眸,又無法解釋。
于是就這樣,新世紀第一天的海邊,研究人魚遺迹的關教授,撿到了一隻可疑的美人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