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路遠看向床上的小人魚。
大概是在海邊哭得太慘,現下小青年眼淚止了許久,那雙斑斓的眼睛還是紅紅的。
眼皮下的皮膚也哭紅了一片,拖着些尾,像錦鯉的紅痕。
妖冶、嬌嫩,又惹人生憐。
關路遠一看就明白,同為男孩,石巍為什麼不敢陪人魚換衣服。
他理解石巍。
但也僅限于理解而已。
正如關路遠理解“英雄難過美人關”的現象出現,但他自己依舊不曾耽于美色一樣。
石巍不敢,關路遠敢。
于是,手指往那疊衣服上一點,關路遠開口:
“穿上。”
小人魚的腦袋跟着手指的方向低頭,看了眼衣服,又擡頭,睜着無辜的眼直視關路遠……
最後,搖頭。
“什麼意思?”
關路遠的臉色波瀾無驚。
看似面無表情,實則最難揣度。
他那些學生等待報告面批結果時,一旦看到他這種表情,心裡至少會腦補十八版後續的修改計劃。
不過,此時教授對上的,是個自稱人魚,且常識也略有脫節的懵懂青年。
于是小人魚渾然不怕,還理直氣壯,“你們的身體上一定要‘穿’東西嗎?我們人魚是什麼都不穿的。”
關路遠:“……”
這人魚的設定居然還能繼續演?
“你們人魚長什麼樣子?”關路遠問。
小青年便對着自己的身體比劃,“上身和你們一樣,隻不過下面是一條長長的魚尾巴。越高貴的種族血統,尾巴越長,尾鳍也越漂亮。”
關路遠:“……”
男人的視線在小青年被漁布蓋住的腿部,以及小青年的無辜眼神間,來回掃視。
暗示不言而喻,但凡換個人都能讀懂教授的眼神。
偏偏小人魚不懂。
關路遠隻能把這淺顯到可笑的暗示說破:
“那你尾巴呢?”
小人魚理所當然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腿,在漁布下摸出人腿的輪廓,反倒詫異,竟直接掀布查看。
好像跟自己的腿不熟似的。
漁布下的兩柄冷白色又晃了人眼睛。
關路遠屏了瞬呼吸,本能又轉開了視線,半晌才緩緩吐出憋住的那口氣。
然後就聽見小人魚在那兒悶悶地問:
“對啊,我尾巴呢?”
“……”
吐到一半的氣又憋住了。
“總之。”關路遠也不廢話,直接抓痛點,“你現在沒有魚尾,是人類的樣子,你就得遵守人類社會的規則。否則,你就會被人類關進監獄裡。明白?”
前面的半番話或許還聽得雲裡霧裡,最後那個“關進監獄”,小人魚聽得清清楚楚,甚至又被吓得一激靈。
理智上線後,關路遠迅速意識到,同為男性,他沒有回避裸-體的必要。
他大大方方看回去,不過也隻是盯着人的臉看。
畢竟他本人對人體不含大腦且無法承載表情的脖子以下部位沒有窺探欲。
被盯着觀察的小人魚,嘴巴一撇,好像又要被吓哭,關路遠端起手臂冷漠觀戰。
然後他就看到小人魚擡手指,擦了下眼角,抽吸了下鼻子,似乎把淚意憋了回去。
細心的關路遠注意到,小人魚放下的手指指節上,沾了水痕。
說明剛才被監獄“吓哭”不是裝的。
但又堅強地憋了回去。
平日對學生,為了追求最高的溝通效率,關路遠有時表現得會像學生評價的:“毫無人性”。
聲稱被罵哭的學生無論男女不在少數,而這些反饋傳進關路遠耳中,隻會令他詫異:
我什麼時候罵過人了?
畢竟關教授說話确實不吐髒字。
純靠氣場壓制。
大腦不同區域分管情緒與理智,且通路不同時開啟。
面對哭泣的學生,關路遠會停止溝通,一來避免二次刺激,二來懶得浪費自己的口舌。
而一旦哭泣的學生嘗試想要繃住,盡可能用理智壓制情緒,努力想繼續和教授溝通……
關路遠就會難得展現幾分人性,耐着性子傾聽,語氣也會不自知柔和不少。
眼前繃住眼淚的小人魚,就讓關路遠想到了自己那些努力憋住的學生。
……當然,關教授的學生本就是各專業飽經鍛煉的人才,畢業後也是各領域能扛事的大佬,确實沒哪個像這隻小人魚一樣嬌滴滴的。
即便是女學生,在關路遠面前,也不會可憐得如此梨花帶雨。
所以對待這隻小人魚,關教授并不知道,自己除了耐心,甚至多了點……
對待小孩的哄騙。
“你不想進監獄,對吧?”關路遠說。
小人魚淚眼汪汪點頭,“嗯。”
“那你就得穿衣服。”
“……”這回,低頭看向那些衣服,小人魚勉強地撅着嘴接受了,“好吧……”
關路遠聽慣了學生嘴上說“錯了以後不犯了”結果“下次還敢”的承諾,早早就學會了隻看行為結果。
于是,他鎮靜地注視着小人魚用手指勾着那些衣物,本是貼心的暖和加絨衛衣和厚實牛仔褲,卻被小人魚不領情地丢開:
“好重。”
“現在是冬天。今天陽光好,石巍為你準備的這套,已經不是最厚的。”
“冬天就要穿這麼重嗎?”
“……‘重’不是重點。‘厚’才是。人在冬日穿得厚實是為了禦寒。”關路遠注意到小人魚的赤體竟沒有被凍出青紅的顔色,而是自然的白皙,追問,“難道你不冷?”
“原來你們穿這麼多,是因為冷?”
“……”
雖然回應關路遠的是一句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