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巍輕聲感慨,“教授給小魚起名字的表情,讓我想到了一個詞。”
“什麼詞?”
“父愛如山。”
“……”
常雨霖的白眼翻上天,随後又輕笑起來。
“你笑什麼?”石巍問。
常雨霖莞爾道:“教授先前還提醒我們别給小魚起昵稱,怕以後有感情……結果呢?現在自己更超過,甚至給起了大名。”
*
把倆學生趕回去睡覺後,關路遠獨自回到卧室門口。
進屋前,他往隔壁房間瞥了眼。
窗内沒有亮燈,黑黢黢的,裡頭也沒有聲響,靜悄悄的。
應該是睡了。
名字,就等明天再說吧。
關路遠這麼想着,開門進了屋。
素有“閻王”美譽的關教授,對他的學生有着這樣的評價:
很怕自己。怕到跟他面對面說話時,恐懼得就像在上墳。
偏偏又怕又要找死。沒事就來折騰他,就像喜歡墳頭蹦迪。
宿舍樓的底層均分給學生們的面積雖然不特别大,但也不逼仄,功能也都齊全。
可有些皮癢的學生,非要上來教授的樓層,蹭電視蹭書房蹭健身器材……
然後被教授抓現行時再瑟瑟發抖。
關路遠神經衰竭,覺很淺,屋裡有白噪音都能讓他難以入眠。
所以他的卧室兩邊屋子特地空出來,連倉庫都不是,什麼也沒放,學生們再怎麼欠揍,也不會去空房間刺激教授的神經。
可現在,其中一間,成了小人魚的新卧室。
關路遠平日睡覺必戴耳塞套眼罩,哪怕沒聲音沒光線,缺了這些步驟他也很難睡着。
可這一晚,他特地沒塞耳塞。
于是,不知哪裡傳來的細微電流音,就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
讓他格外清醒。
是哪裡的聲音?是什麼聲音?
好像是隔壁樓鄰居的發電機。
這個更遙遠的,應當是村鎮裡的工廠吧。
關路遠戴着眼罩辨認着,直到,在這些細微的響動裡,聽到些片段的噪音。
啪嗒。
嗚。
這回的聲音很近,僅一牆之隔。
關路遠坐起來,摘了眼罩,靜靜聽了會兒。
确定隔壁屋再次傳來窸窣動靜,關路遠才掀了被子,起身出門。
叩叩。
他叩響門扉。
裡頭很快傳來小青年清爽的聲音,一聲疑惑的“嗯?”。
“是我。”關路遠出聲,“我進去了。”
“好。”
開門,室内無燈。
另一側的小窗透進來月光,勾勒床上一小團蜷着的身體。
“閉眼。我開下燈。”關路遠說。
床上的人似乎照做了,點頭輕應一聲。
燈亮了。
光線依舊刺進小人魚的眼縫,紮得人皺了皺眼皮。
長長的睫毛忽閃一下,看起來有點可憐。
“怎麼還不睡?”關路遠聲音不自知放輕。
小人魚緩緩睜眼,眼前一片水霧,“我餓。”
關路遠:“……”
是他疏忽了。
今天一整天确實沒給人喂什麼東西。
“等我。”
“好。”
關路遠轉身進了廚房。
萬能的關教授,為數不多的缺點之一,就是他的廚藝。
為了避免喝夾生水,他與附近的食雜店建立了“長期供飲用水合作”,以至于他連基本的燒水技能都沒學會。
畢竟科考遇到極端狀況,為了活下去吃生肉都算幸運,火源和調味料就更是祖上積德的饋贈。
所以,關教授在學生們囤在此處的諸多款泡面香腸前,沉默了許久,最終隻挑出了袋壓縮餅幹。
他看成分表:麸皮、大麥、米糠……蛋白質、脂肪、維生素……
嗯,看起來是合格的魚飼料。
怕噎到小人魚,他又開了瓶水倒在杯子裡,特地摻了點鹽。
萬幸的是,小人魚很好養活。
餅幹就着鹽水,小青年也不挑,小口小口吃得津津有味。
見小人魚吃得起勁,關路遠本該離開,可鬼使神差地,他卻拉了條凳子坐在床邊,靜靜觀察小人魚的吃相。
深海魚通常有着銳利的尖牙用以捕食,小人魚如今卻隻有一副人類的牙齒,生得平且齊。
大概也是用不慣這副牙,小人魚嗑餅幹嗑得很謹慎,小口小口的,嗑下來一點就馬上用後牙一下一下地碾。
腮幫子就反複地鼓起、放松,鼓起、放松。
關路遠默默看着,想:
如果常雨霖和石巍在這裡,看到這一幕,大概又要鬧騰起來。
等小人魚進食的頻率變慢,關路遠才适時開口:“我給你起了個名字,用以暫時在人類社會生存。”
小人魚放下餅幹,擡眼看過來。
琉璃般的眼眸在夜月下泛着期待的光。
“念西澄。”
關路遠說。
“念、西……澄。”
小人魚跟着重複。
這回,沒有出現那種幻覺。
關路遠舒一口氣:看來,名字轉譯為人類的語言後,哪怕發音相似,也不會給人體造成影響。
“如果你喜歡這個名字,改天我教你怎麼寫……”
“喜歡!”
沒等關路遠把話說完,小人魚就興沖沖地回應。
被打斷,關路遠竟也沒有煩躁的感覺,抿了抿唇,喉間溢出一聲“嗯”。
垂眸移開視線,可方才一瞥捕捉到的小人魚眼中的喜悅,還殘留在眼前。
很明亮。
等小人魚吃完餅幹,關路遠丢了包裝紙取了杯子,起身便走。
“等一下,關……教授。”
關路遠頓足,回身。
小人魚依舊趴坐在床面,笑起來,甜甜的,“晚安,教授。”
關路遠眼睫撲窣,問:“你們人魚也有道互晚安的習慣?”
小人魚搖頭,說:“沒有。是那兩個人後來跑過來補給我的。”
是指常雨霖和石巍。
“哦。”
小人魚繼續說:“她們說,睡前聽到晚安,入眠就會有甜甜的夢。”
關路遠剛想說,沒有這回事。
就聽見小人魚軟軟的聲線真誠道:
“所以,教授也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