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他嗚咽兩聲,覺得有點吵,有點刺眼,就往溫熱的洋流深處躲了躲。
那深海的噪音并不消停:
“你還洗不洗澡了?”
“唔,洗……”他迷迷糊糊應。
“你還睡着要怎麼洗?總不能我給你洗?”
他的意識在深海和現實中反複抽離,他有種預感,再多說幾句話,他就要離開令自己安心的海域了。
他眷戀這點安全感,不想醒來,便胡亂敷衍,“好。”
那深海的噪音平息了許久。
正當他以為可以安心回到海底時……
深海的噪音突然具象化為一個男人無情的聲音——
“數三下,再不醒,今晚不洗澡了。三、二……”
念西澄猛地睜眼。
大腦還沒開機,嘴巴先下意識說:
“洗!”
什麼深不深海的,都沒有洗澡重要!
*
因為浸過海水,又吹了夜風,哪怕是體溫較人類稍高的小人魚,皮膚也略感冰涼。
也正因此,關路遠放洗澡水時,特地把水溫調熱了幾度。
果然,進水後的念西澄,滿足的表情比過往更甚。
被脫了一地的襯衫短褲濕漉漉的,被海水和沙子填得有點沉。
站在浴缸外的關教授,大概是抱了小人魚一路,無氧力量訓練做得太過充分,乳酸堆積過多導緻肌肉酸痛,活動了下肩肘關節,才彎腰面無表情把髒衣服撿了出去。
小人魚在熱水裡遊了會兒,注意到男人走出浴室的背影,停了下來,擡臂伏在浴缸邊。
他記起那位教授抱自己時的肌肉變化。
有時關教授會把毛衣的袖子折上去,骨節分明的手指慢條斯理地把布料疊起來,将突出的腕骨和小臂各處伸肌線條緩緩展露。
很漂亮的線條。
有時在戶外,關教授就不會撸袖子,但抱起他時還是走得很穩。
念西澄會把頭枕在教授被衣物包裹着的三角肌與胸大肌的部位。
很飽滿很結實的觸感。
大概是刻在深海種族基因裡對健美體格的偏愛,讓念西澄依舊保有這樣的審美。
他想:關教授個頭那麼高,肌肉那麼大,如果有尾巴,應該也會是一條很大很長的尾巴。
憑教授的智慧,稱霸一方海域、建立新部族的文明也不成問題,完全能成為人魚曆史裡赫赫有名的深海之主。
可想到這裡,念西澄又隐約品出點不對勁——
哪怕失去記憶,他還是有着基礎的邏輯判斷。
無論在哪個時代哪個文明,也沒有深海之主抱另一隻魚當苦力步攆,還當仆從撿髒衣服的事情。
而如果這些雜事不該交給深海之主來做……
那類似的,也不該交給一個陌生人來做。
小人魚趴着想,仰着想,冒泡想,潛水想,想了很久。
可作為人魚他的記憶是空白的,作為人類他的常識是匮乏的。
哪怕意識到問題,他也想不出解決方法。
于是,高速運轉的大腦就宕機了。
加上水溫偏暖,念西澄泡着泡着,又睡着了。
恍恍惚惚睜眼時,他感覺自己再度被洋流包裹,随波颠着晃睡了。
再睜眼時,他察覺自己似乎已經躺在床上,便往被子裡一滾,又安心入眠了。
*
第二天早上,常雨霖和石巍又來找念西澄玩。
關教授已經教過念西澄自己洗臉刷牙,自己捧着杯子喝牛奶啃面包。把人從餐廳抱回卧室後,關教授就出門去基地了。
念西澄便學會一個新詞:上班。
倆學生說早上沒任務,下午才要去基地幫學,所以一整個早上都可以陪小人魚消遣。
也恰好,倆好說話的友善人類都在,小人魚可以直接請教昨晚的問題:
“髒掉的衣服脫下來後,去了哪裡?”
“洗了曬幹收起來呀!”常雨霖摸下巴,“不過據說,有些富豪……就是指超級有錢人,有些富豪的名牌衣服是隻穿不洗的,髒了就丢掉。”
“關教授是富豪嗎?”念西澄追問。
“對我倆來說,是的。但教授沒有我說的那種富豪作派啦!”常雨霖解釋。
石巍也說:“嗯!他應該會丢進洗衣機,然後再丢進烘幹機……嗯,就是兩個機器,一個負責洗淨,一個負責烘幹。”
“嗯……”念西澄若有所思,又問,“那我可以用這兩個機器嗎?”
“哇啊……”
“呀啊……”
倆學生突然用欣慰的目光看向念西澄。
念西澄被這樣的目光看得茫然。
“小魚适應人類社會的第一節課,居然想學做家務!好乖!”
“多好的孩子呀!但小魚第一次學習用工具,怎麼能學洗衣機呢?至少也要先學會看電視!”
倆學生一直惦記着小人魚獨自待着會寂寞的情況,此時恰好念西澄提出願意研究機器,常雨霖和石巍二話不說就想先解決這個心頭之患。
石巍當即把念西澄背去了小客廳,把厚重的台式黑盒子啟動給小人魚看。
黑盒子正中畫面閃出音像時,小人魚還被吓了一跳。
他想問盒子裡為什麼關了那麼多人,一扭頭就看到常雨霖和石巍在争奪遙控器,針對“要看動畫片還是看球賽”的問題吵了起來。
小人魚被一時忽略。
他想,兩個小人類應該在商量大事,要不怎麼會表情那麼嚴肅?
他想,那我就先看看這個黑盒子裡的超級小人類們在幹什麼吧!
于是,念西澄默默看完了一整集講述“老公意外下肢癱瘓,女主決定照顧不離不棄”的感人家庭倫理劇。
他驚覺:原來人類之間存在如此高尚的感情與純粹的關系。
于是,中午關教授下班回家,來次卧例行公事看一眼小人魚。
剛隻是打開門,關教授就聽見床上的小人魚脆生生問:
“關教授,你想要老公嗎?”
關路遠擡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