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靜坐下,聽小人魚用不算豐富的詞彙,磕磕絆絆描述完昨天的想法和今天的經曆後,關路遠理清了問題的關鍵。
但該糾正的觀念還是要糾正,關路遠說:
“你所說的不離不棄情節之所以被拍成劇集,是因為那樣的故事在人間稀少,且宣揚的價值觀符合當代普世價值觀所以值得宣傳。你之所以看着感人,是因為鏡頭調度和音樂渲染,加上演員的演技配合……”
小人魚眼神呆滞。
關教授總結:“……人類的關系不全是那樣的。夫妻一方大難臨頭,另一方明哲保身的,比比皆是。”
“哦。”小人魚似懂非懂。
“因此,你不能和我建立這樣的關系,來換取我對你的照顧。”
小人魚聽懂了“不能”,轉而問:
“那關教授,我當老婆……”
“也不能。”
“哦。”
關路遠不動聲色歎出一口氣,繼續說:“雖然人類社會存在用婚姻關系換取資源的現象,但既然此時教育你的是我,我建議你不要這麼做。”
“嗯?”念西澄擡眼看教授。
關路遠說得更明确,“不要因為别人對你好,就跟别人結婚。”
那集倫理劇的回憶殺有女主和丈夫辦婚禮的場面,念西澄聽得懂“結婚”的意思,就問:
“那怎樣才能結婚?”
這個問題問得關路遠一怔。
如果在場的是常雨霖或石巍,或是任何一個談過戀愛的學生,都可能純粹而熱烈地答出“遇到相愛的人就可以結婚”。
但現在面對這個問題的,是關路遠。
是明知所謂“标準答案”應該是什麼,卻自己都沒相信過這種可能的關路遠。
于是他垂眸,淡然道:“等你學會了人類的規則,你會有自己的答案。”
“好。”教授說以後會有,小人魚就相信會有,又問,“那我什麼時候可以學人類的規則?”
這回教授回答得很利落,“你先學會走路。”
床上的念西澄聞言,動了動腳趾。
大概是久未活動的肌肉變得酸麻,加之人魚大腦沒有調動腿部神經的相關經驗,念西澄疼得皺了皺眉。
他可憐兮兮地看向關路遠,“我不能先學會用那個……洗衣機,嗎?”
笨拙地複述從常雨霖那兒學來的專有名詞。
關路遠直視小人魚可憐兮兮的表情,仍舊波瀾不驚,“為什麼我甯願自己動手,也沒先教你怎麼用洗衣機?”
“為什麼?”
“自己想。”
“唔……”
念西澄便開始設想,假如自己會用洗衣機了……
每天快樂地洗完澡後,就可以被教授抱着去洗衣機前面,把衣服放進去。
然後被抱走。
等洗衣機洗好了,再被教授抱着去烘幹機面前,把衣服放進去。
然後被抱走。
等烘幹機烘幹了,再被教授抱……
哦。
念西澄懂了。
教授得一直抱着他。
本來負重隻有衣物,教會了念西澄用洗衣機,反倒負重多了這麼個人。
關路遠也從念西澄表情看出,這人魚應該是想明白了,說:
“所以你也不必認為我是在照顧你或對你好。我隻是權衡利弊後,選擇了對我更輕松的方式。”
這回,小人魚反倒成了堅定的那個。
他搖頭,笃定道:“教授就是對我很好。”
關路遠微怔。
念西澄繼續說:“教授可以不管我,但還是把我撿回來了。教授可以讓我被關監獄,但還是教我穿衣服。教授可以隻讓我泡在水裡,但還是給我買這個……”
小人魚看向房間裡吐水霧的機器,不知道它叫什麼名字。
關路遠:“加濕器。”
“嗯,加濕器。”念西澄把話補完,“所以,教授不是為了輕松,教授就是對我很好。”
關路遠沒說話。
念西澄回視關路遠,被教授并無波瀾的目光看得疑惑,歪了歪頭。
關路遠收回視線,垂眸,擡手毫無意義地掩了下唇,輕咳兩聲,說:
“總之。接受人類教育的前提是,你要先學會走路。”
“哦……”
念西澄點頭,随即擡頭。
因為他目光正追随着關路遠,而關教授此刻起身要走。
“關教授要走了嗎?那我什麼時候學走路?”
“我會安排。”
說完這句話,關路遠就加快腳步走出了小人魚的房間。
關上房門後,門外的關路遠才微微蹙起眉頭。
他略感疑惑:
我是否确實照顧那小子照顧得太過自然了?
*
關教授所說的安排,就是騰了石巍和常雨霖的一天,安排他倆來教念西澄學走路。
很顯然,小人魚第一次接受人類的課程,他沒打算親自上場,讓小人魚領略極緻苛刻的教育方式。
隻可惜,作為學生的石巍和常雨霖第一次當老師,心腸太軟。
隻是當天傍晚,倆新晉教師就哀嚎着向關教授求助,自稱搞不定小魚。
“你們怎麼教的?”剛下班的關路遠正在洗手台前搓泡沫,将手洗幹淨,同時鎮定問。
圍在教授身邊的倆菜鳥你一言我一語:
“石巍攙扶,我示範姿勢。”
“但是我剛把小魚拎起來,他腳一沾地,就直喊疼!”
“我們想他沒走過路,腿腳肌肉都沒激活,就打算輪流給他按摩……”
“按摩他也疼!隻要碰腳底他就疼!”
“他甚至不是裝的!他哭得可慘了!”
“我們讓他休息,他不哭了。我們提出再試試走路,他就給我們講故事。故事講完了我們說再試試,他就再給我們講一遍剛才那個故事。”
“我們兇一點說不聽了,馬上開始練習走路!他就又哭了……”
說完,石巍和常雨霖異口同聲:
“我們真的搞不定小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