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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露西拉·佩洛涅特殿下的授意下,決律庭的審訊進入第二階段。
人類還未開始星際遷徙的時代,焦油與硫磺是燒死異端女巫的處刑手段,亦被使用在審問嫌犯中,還有将敵人、叛徒或間諜插進煤渣塊,再注入水泥的拷問方法,或是将人綁縛在不斷加熱的鐵椅上。
自步入更文明的寰宇群星世紀,這些野蠻的刑罰一一被至高法庭廢除,但決律庭并不受約束,他們仍嗜好使用遠古的問訊手段,折磨這些養尊處優的高官。
雖然元帥仍未貢獻出有什麼價值意義的口供,但幾位将領提供了新的曾受到萊珀礦業賄賂的供詞,讓露西拉感到嗜血的興奮。
萊珀礦業的董事會全體,包括家族所有成員,悉數被決律庭扣押,甚至年幼的孩子,侍奉萊珀家族的管家與保姆,都被塞入昏暗狹窄的審訊室内。
尤金·萊珀自然也不能幸免于難,被兩個裁斷官粗暴地拽入飛行艇時,他還穿着祝禱的禮服,虔誠地祈願艾妲殿下能夠盡快康複。
“您想讓他活着嗎?那您該有所行動了。”
“什麼?”
艾妲半坐在病床上,手裡捧着一本灰皮書,這種古老而傳統的貯藏知識的方式幾乎已經絕迹了,她又翻過一頁,并未分出一絲目光。
阿灰靠着陪護躺椅的椅背,首都星第一軍區醫院的硬件設施确實一流,一張躺椅比她在礦石星的一張床要來得更舒适,她将身子往上挪了挪,慢吞吞道,“萊珀家的小少爺,沒名分的那個,不想他在監獄星關到死的話,您得向您姐姐求求情了。”
萊珀家的家主,萊珀礦業的創始人已經招認,他們賄賂軍官,為了試驗一種新礦晶的強度,暗中将荷爾戈港的兩艘星艦換用了礦晶制成的裝載容器,這種軍工新材料并未經過首都星科學院報備,也未得到軍方的許可。
在決律庭逮捕萊珀礦業董事會成員的時候,這一寰宇巨頭公司的銀河股價已經一路狂跌,而當頭發灰白、憔悴不已的創始人頹然地陳述完一切,廣袤無垠、根系深深紮入銀河中的巨樹轟然傾倒,再無回光可能。
但他仍絕望地向露西拉殿下辯駁,“這種礦晶的熔煉點是一萬零九百六十攝氏度!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引發熔毀?!它是最堅固、最完美的……我們确實更換了容器,但新的容器遠比原來的要更穩固!更安全!絕不可能是礦晶造成的事故……絕不可能……”
露西拉冷冷地盯着這個陷入瘋狂的老人,他嘴裡還在不斷喃喃着“一萬零九百六十攝氏度”,露西拉厭煩地招了招手,喚來一個裁斷官,“确定一下刑期吧。”
一直到戲劇慘淡落幕的那一刻,他仍陷在巨大的荒誕與不可置信中。萊珀礦業在礦石星無盡的礦海中建立了無數座礦場,漫天的礦晶粉塵滋生了一種奇異的、痛苦無比的疾病。他作為萊珀礦業的創始人,隐約知道,卻并不在意,自然未曾見過,礦化病病人體表析出的晶體,與礦海中真正純淨的礦晶别無二緻。
隻是并不具備一萬零九百六十攝氏度的極高熔煉點。
那些像恐龍或旗魚的背鳍那樣,穿破皮膚突刺出來的尖銳晶體,在高溫下極其不穩定,如岩漿般沸騰的動力核心釋放出的能量,能夠輕易地将其熔化損毀,就像錫一樣脆弱。
“暴風雪”号上裝載核心的容器,并非完全純淨的礦晶,帶着一絲肉眼難以辨認的駁雜,沒有一個萊珀礦業的人知道,那其中混入了礦化病病人體表析出的晶體。
那是阿灰拿一片刀片,用酒精消過毒,伏在她媽媽的病床邊,仔細地、小心翼翼地盡力避開皮肉,一塊塊剜下來的,那些灰黑色晶體熔進真正的純淨礦晶中,她的痛苦、折磨、煎熬也與萊珀礦業同享。
艾妲翻過一頁書,神情淡漠地望向阿灰,“在你因為30新币乘不起反重力電梯的時候,尤金能花四千萬新币為我的演講定制轉播光幕,我以為你樂于見到他的死亡。”
他确實什麼都不知情,尤金是溫室嬌養出的天真柔弱的花朵,但并非純白無辜,供養他的是礦石星礦場工人們的血肉,他無知無覺,卻并不代表無需付出代價。
阿灰啊了一聲,她撓了撓頭,用呆闆的語調說,“我是想說,如果殿下您希望的話……我以為,您會覺得他留在您身邊比較好,畢竟您和他好像有那種關系。”
艾妲冷酷地笑了笑,仍專心地閱讀那本灰皮書,“你想錯了。”
尤金·萊珀,這個名字被她随意掃進腦海中偏僻荒蕪的角落,從此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