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的城鎮裡,柳餘恨正在錢莊裡取銀錢。
他出來的急,身上沒帶丁點盤纏。
直到如今,他才慶幸當殺手是挺賺錢的行當。
錢莊門口的幾間面食鋪子正咕嘟熬着高湯,那湯越煮越沸,氤氲開大片白霧,整條街都浸透了鮮香濃郁的豬骨味。
皎皎的鼻子輕嗅一下,好奇地看了眼升騰着的濃白水汽。
跟沸泉一樣。
“皎皎想吃嗎?”柳餘恨低下頭輕聲問她,以一個近乎将她攏在懷裡的姿勢。溫熱的呼吸落在她耳根,親密的昭然若揭。
問罷,他黑若點墨的獨眼輕擡,冷冷掃了一圈。
周遭觊觎粘膩的目光瞬間散了個幹淨。
面攤上的老少皆收回視線,回過頭捧着面碗,左手抵住碗沿,右手握着筷子大口挑面,肆意揩汗。
濃白的豬骨湯潑上紅油,碼上整齊的醬牛肉,撒點翠綠的蔥花,确實是極其誘人的。
可皎皎心底卻下意識對這副畫面抗拒起來。
她搖了搖頭,略有些不自然道:“我不餓。”
她轉過身,牽住柳餘恨衣袖的手輕晃,嬌纏道:“餘恨哥哥,我們去别的地方吧。”
柳餘恨一時也不知該去哪兒,他這一生少有這樣的閑暇時刻。
比起皎皎來,竟也好不到哪裡去。
他更不知該如何讨女人歡心。
柳餘恨垂首看了眼胸口疊放的銀票,暗暗思忖道:天底下應當沒有女人會讨厭珠钗成衣、胭脂水粉罷。
……
雅緻的成衣鋪裡進了這麼一尊煞神,打一照面,裡頭的客人就近乎跑了個十成十,一個兩個都生怕染上什麼禍事。
剩下幾個夥計繡娘也瑟縮着不敢上前,這樣兇惡可憎的江湖人誰敢招惹,難不成真要錢不要命?
氣氛正略有凝滞間,一個約莫四十來歲的女人從幕後迎出來,她的眼尾有稍許細紋,但仍綽有風姿。
她見來人趕光了客人壞了她的生意也不惱,臉上帶着一貫的盈盈笑意。
這抹笑意在見到眼前姑娘那張美若天仙的面靥時才顯得真切起來。
這一身皮肉,豈止是金玉滿堂能養出來的。
那陰冷男人面目可憎的臉,在三娘眼裡也瞬間變得清秀起來。
她膩笑出聲,趕忙上前道:“這位姑娘怎生的這般國色天香?”
三娘正想上前握住她嫩白的手好一頓親熱,她一進,柳餘恨便提步上前。
那隻悚然的獨眼從高處冷冷俯視她,僅一眼,她便撤下了手,隻笑意未變道:“您瞧我,昏了頭了。兩位看些什麼?”
柳餘恨回頭看向皎皎,兩人眼對眼,響久無言。
三娘捂嘴輕笑一聲,道:“店裡新繡了兩件香雲紗煙羅裙,這位姑娘不若一試吧?”
皎皎當然不會穿這樣繁複的衣裙,三娘就進了裡間幫她仔細整理着。
那煞神不在,三娘便忍不住摸了摸她嫩滑的能掐出水的細腰,豔羨道:“美人在骨不在皮,姑娘卻是從骨美到了皮。”
柳三娘年輕時也算是個美人,但她已年老色衰。容顔不再後,她能依靠的竟隻剩下錢财了。
她手裡細細疊着衣襟,笑眯起眼道:“這香雲紗可是難得的料子。姑娘如此貌美,才不算埋沒了。”
“天水碧、月白都極純淨的顔色,當真都是極配姑娘的,我這繡娘繡的成衣,那真是沒一個姑娘家不愛的。”
聽到這話,皎皎空蒙的眼眸終于轉向她,忽然眨眼疑問道:“什麼是愛?”
三娘被她一本正經詢問的樣子弄的一愣,看着她那雙懵懂而天真的眼眸,她的手頓了頓,很快低下頭捂嘴笑道:“愛就是你要什麼就給你什麼,看見什麼好的便都想買給你。男人若是愛你,便舍得給你花錢。”
聽了這話,皎皎在心裡默念幾聲,似懂非懂。
柳三娘給她穿好了衣裙,拉着她的手出門前,笑着對她說:“你請瞧好了。”
她撥開隔簾,輕輕将皎皎推往柳餘恨的方向。
皎皎略有些局促地問道:“餘恨哥哥,好看嗎?”
她的眉眼清透無暇,綴上眼角兩點小痣,清純之餘更添靈動。穿上這樣純淨如水的顔色,當真是靈的妙不可言。
“皎皎若不好看,世間便沒有好看的姑娘了。”,柳餘恨歎息一聲,缱绻地看着這一輪皎皎明月。
于是她笑起來,毫無雕飾的臉上綻開梨渦,補足了剩下幾分的甜。
三娘當然也笑開了花,畢竟什麼都盡可能是假的,單單銀子作不了假。
這個半老徐娘也當真是個極有眼色的女人,她已瞧出些什麼,眼神一流轉,便從内間抱了個黃花梨鑲紋梳妝匣來。
圓潤細膩的手輕輕推開扇門,精巧華美的簪钗步搖錯落有緻的擺着,她若有所指道:“這羅裙自該配上華簪。長發挽君心,公子不若在此,便為姑娘挑選一二。”
說罷,她便癡癡地笑起來。
柳餘恨被她說的喉嚨幹渴,凝目看向皎皎許久,暗啞而遲疑道:“……想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