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絲毫無察覺這話裡的深意,歡喜地點頭,拈起其中一支蝴蝶钗,便道:“餘恨哥哥,我喜歡這支,你覺得……好嗎?
她把這支鑲嵌着珠寶的點翠蝴蝶钗遞在柳餘恨跟前,繼而微微傾身,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看。
柳餘恨的眼神變得更幽暗,他寒星般的獨眼裡似乎燃起火屑,看了良久才緩緩道:“好。是極好的。”
皎皎這才滿足地笑起來,心口像是塞滿了吸了水的棉花,将那狹小的地方塞得綿軟、鼓脹。
見她簪上這支钗,柳餘恨壓着愈來愈快的心跳,不由分說地便将銀票放在了匣盒上,生怕丢不出去這個燙手山芋似的快。
三娘看着這兩人,眼簾一垂,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忽而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那笑裡似乎藏着幾兩風雪幾兩惆怅。
臨出門前,三娘方才似真心實意又似調笑道:“這霞帔喜袍,店裡繡娘繡的也很不錯,再來啊。”
柳餘恨的步子陡然一頓,身子不自覺繃緊。
聽到這話的同時,像是潛藏在深處的什麼暗門被驟然撬開,一種極近自私卑劣的念頭忽然如惡水般流進來,黏膩的污水流了滿地,愈流愈深遠。
柳三娘似是而非的話,将他拉進了一片從不敢想的新天地。
霞帔、喜袍……
一時間,柳餘恨的耳畔隻剩下自己艱難的喘氣聲。
“餘恨哥哥,怎麼了?”
皎皎停下腳步,疑惑地歪頭看他。
他總是不敢試想,倘若皎皎遇到了其他人該怎麼辦。
這個其他的前提甚至是,無論任何人,都總是比他這個被砍的面目全非、手足不全的殘廢要好的。
柳餘恨重重喘着氣,看着眼前這雙澄澈的眼睛,魔怔似的,蓦然在心裡喃喃道,她現在還什麼都不懂。
騙騙她,騙騙她吧。
此刻,他站在崖口,竟然對着她猶豫着,是否要生出利齒撕咬她,生出荊棘困住她,在她的血肉裡、生命裡永遠烙上柳餘恨的姓名。
他清醒地意識到,他的思緒正以掉入深淵的速度朝着一個極端自私的囚牢裡下墜,正如他全世界的天平早已全然向着皎皎傾倒。
荊棘叢生的幹涸地裡能長出野芍藥嗎?
也許是能的,花能長在高懸的峭壁上、狹窄的石縫裡,甚至雪山之巅,為什麼偏偏不能長在他這一片幹涸地。
騙她一次吧。
一輩子這麼長,我隻騙她這一次。
隻一次就好。
他像是喘不過氣般的張開嘴,破風箱似的呼出幾聲。
“皎皎。”
“愛是……”
柳餘恨那三個字還未說出口,已忍不住紅着眼去看她,不待細細描摹過她的眉眼,在心底刻畫一遍她,已經受不了似的心顫,心裡到處是她的模樣。
一時間再也說不了其他,他自厭似的閉上眼,心底那點微末的陰暗、竊喜與搖擺一絲不剩。
他意識到,他的愛是無法自控的占有欲。
柳餘恨原就不是什麼好人。
他扯出一個并不好看的笑,狀似輕松地緩聲道:"下次……再說吧。”
他牽着她走出去,步履匆匆,生怕再慢一步,就要落入一個讓他難以自拔的沼澤。
還要帶着那輪月亮墜落。
柳三娘看着他們相攜而行的背影漸漸淡出,搖了搖頭,世間事便是這樣了。
……
皎皎牽着柳餘恨的衣袖,在熱鬧的街市裡穿行。
走到哪裡,哪裡的人臉色便不大好看。他們還要盡全力表現出自在,生怕惹惱了一個有血腥氣的煞神。
眼神閃躲之餘,還要隐秘的落在皎皎臉上。
她确實已經美到讓人願意忽略危險。
柳餘恨少見地顧不上這些打量,因為他的心已經沉了下來。
一個殺手,一個知道許多秘密的殺手,顯然無法獨善其身。
他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帶着皎皎在一家糖畫攤上停下,溫聲叮囑道:“皎皎,讓老伯給你畫個漂亮的糖人。我去巷角給你買糖雪球吃,你乖乖在這裡等我,好嗎?”
說着,柳餘恨将懷裡的銀票全給了她,一張未落。
皎皎原本遲疑着想一起去,但接過那一疊厚厚的銀票時卻改變了主意。
她想到了什麼似的,露出淺淺的梨渦,甜甜催促道:“那你要快點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