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手剛欲開口,就聽她落淚道:“你若是想給我錢财,也要想想我能否守得住!況且,我身體自小便體弱多病,想也知道是福緣甚寡之人,我又生的這樣……當今這麼個世道,與其被人磋磨了去,還不如自個兒了斷了。”
鐵手看着她輕輕蹙起的秀眉,她話裡的哀婉滄然已化作暴雨淋了他滿身。
不敢想象,她這樣柔弱的女子是怎麼熬過這一次次命運的不公、劣待的。
他竭力握緊鐵拳,握的手心生疼、心髒幹裂,以壓下此刻想撫上她清瘦背脊的念頭。
他畢竟是個男子漢,對這樣楚楚可憐、一貌傾城的姑娘自然十分有保護欲。
并且對她,鐵手更有一種義不容辭的沖勁。
這種沖勁并不源于熟悉的嫉惡如仇、豪邁坦蕩,而是源于一個男人對着一個女人的深切憐惜。
他的嗓子幹澀起來,卻仍擲地有聲道:“姑娘放心,我一定想盡辦法為你找個可安身立命之處。”
于是她盈盈擡起那雙含着滿眶秋意的淚眼,凄楚中尤帶三分柔情道:“鐵大哥……你待我真好。”
這一眼、這一句話,叫鐵手的身子都跟着軟了三分。
她又蓦然将頭柔柔地靠在他堅實的臂膀上,露出一小截香嬌玉嫩的雪頸,絲絲縷縷的暗香浮起,誘人采撷。
鐵手全身已寸寸僵硬,被她枕過的地方更是麻的沒了知覺。
他正心跳鼓噪如雷時,方才聽她幽幽道:“父母兄長離世後,你是唯一待我好的人了。”
說着,她眼裡含着的淚水便打濕了他的衣襟。
鐵手那雙十分明亮的眼裡瞬間溢滿了疼惜與不忍。
他慣知道有句話說女人是水做的,但這水的厲害之處,他卻是如今才領會到。
恐怕世間再烈再狠的男人,見了她這我見猶憐的一行清淚,都要成了洛陽最為多情的惜花客。
他穩了穩呼吸,壓下心裡漫天飄飛的心思,竭力甯定地說道:“捕快為民做事是應該的。姑娘的傷不宜久拖,我……替你上藥罷?”
鐵手發誓,他說這話絕沒有一丁點下流心思。
隻因這姑娘身上的劍傷多集中在脊背、手臂上,她又這樣虛弱,實在無法自己上藥。
他說這話時,已把自己的身份從捕快看作了藥師。
但那姑娘的雙頰卻染上了胭脂紅,眼波流轉間偏帶三分醉意,輕輕咬唇,欲言又止。
鐵手見她這般情态,便也似飲了壇陳年烈酒,忽的醉意浮上心頭,大着舌頭、詞不達意地解釋道:“我、我絕無二心,盡量不看、絕不輕薄。”
雪信心裡暗歎一聲,這個傻大個,竟連場面話也不會說嗎?說什麼盡量不看,就不會說“我絕不看”?
要上藥,自然不可能一眼不瞧,否則那藥豈不是隻能漫天撒着去上?
鐵手自然無法說出這種冠冕堂皇的假話,對着這般嬌柔的閨閣女子,更需慎之又慎。
鐵手此刻既憂心又緊張,他生怕她拘泥于俗禮,害了身子。
這姑娘這樣蒼白虛弱,一身傷口袒露着,廟宇裡皆是數不清的塵灰。廟頂還隻剩下半個,潮濕的水汽和混濘的雨水漫過來,她在冷風中瑟瑟,好不可憐。
她這樣撐着,怎麼熬的過這寒冷潮濕的雨夜?
好在他等了許久,終于等到那姑娘不勝涼風冷雨似地低下頭,眼裡柔中含羞道:“我、我相信鐵大哥。”
鐵手的心就随之蕩起層層疊疊的水波,他握緊了藥瓶,忽的不敢再看她,隻道:“我将那案台搬來。”
雪信一頓,看着他大步向前的背影略一挑眼,這可是上千斤的整石案台,他怎麼搬?
她稍帶幾分諷意的眸光卻很快歇了。
這壯碩俊偉的青年,擡起這上千斤的石案,竟如同撿筆摘花般輕松!
鐵手略一轉過身,就對上了那柔弱姑娘含着敬慕、驚歎的目光。
往日裡,因着有個四大神捕的渾号,他走到哪裡辦案,亮明身份時總少不了有百姓這樣瞧他。
他本早已習慣從容,可如今遇上這含情淚眼的主人,竟也感到羞澀、窘迫起來。
他輕輕将這石案放至她面前,略有些苦手似的停了片刻。
他之所以搬來石案——
一則是因為,時适逢大雨,廟頂破了個大洞。他們待在另一半屋檐下,雖不至于淋成落湯雞,但這雨水混着污垢已漸漸有浸濕鞋襪的勢頭。
二則是因為,他本就生的高大魁梧,這姑娘身形卻更是單薄嬌小。他往那兒一站,能将她掩個嚴嚴實實,就是掩兩個她都綽綽有餘。
他總不好垂首埋身在人家姑娘背上,有了這石案的高度,能教她多自然哪怕一點兒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