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見撫能夠感受得到,那些溫熱的液體在身前迸射開的感覺。
他恍惚間想起了四年前的那個雨夜,那個劫匪對他的後心開的那一槍。
當自己渾身是血的躺在諸伏景光懷裡的時候,他在想什麼?
春見撫不知道。
但他現在心裡,隻有無盡的空茫。
他明明該很悲傷的。
溫熱的淚順着臉頰流淌,滴落在無盡的血色中,炸開一朵小小的血花。
可是春見撫身邊隻萦繞着一股不真實感。
仿佛這個被自己親手射殺的人,下一秒還會睜開眼對着他溫柔的笑。
這是他又一次自私的選擇。
他向來都是悲劇的主導者。
“景光……”
他現在甚至隻敢小聲的,無聲的呢喃懷中渾身是血的人的名字。
春見撫第一次真切的感覺到了自己的手有多涼。
但是這一次,不會再有人醒來,握住他的手,放入自己的掌心中。
「你的手怎麼會這麼冷?」
「暖一暖應該會好一些。」
「如果有結束的那一天,我還有向你交出這枚禦守的機會嗎?」
「如果隻是牽手的話,可以收下吧?」
“神明大人……”春見撫低聲喃喃着,一抹鏽紅色的粘稠液體,順着他的嘴角流下。
淚痕和血痕交錯在那張清秀的臉上,而向來像是寶石一樣閃爍着的眸子,此刻暗淡無光。
他又怎麼會閃爍的起來呢?
他的北極星,不會再亮了啊。
“呐,景光。”春見撫無聲的說着。
他的面頰緊緊貼着諸伏景光逐漸冰冷的面頰,嘴唇的一張一合都會擦過對方的耳畔。
“如果我拿走那枚禦守。”
“你就不會愛我了吧?”
不要在死了之後,都那麼不值得啊。
他單手環抱着不敢承認的愛人,另一隻手從那已經被血色浸透的口袋中,拿出了那枚被洞穿的禦守。
春見撫忽然呼吸一滞。
原來不用他收下啊。
早就、已經破碎了啊……
無助的眼淚還在不斷的流,可春見撫怎麼都感覺不到了。
喜歡嗎?
他自認為是不喜歡的。
可是從第一次看見那麼漂亮的靈魂開始,他就知道。
忘不掉的。
那麼漂亮的顔色,他忘不掉的。
破碎的布料躺在春見撫的掌心中,有些堅硬的渣滓在其中混雜着。
或許是曾經有什麼東西被它的主人很珍惜的放在了裡面。
不過好在。
那些東西最終也沒有被交到不該擁有它們的人手中。
“這次,誰也不能說誰自私了。”春見撫彎起眼睛,笑容綻開的那一刻,淚水終于決堤。
他把自己的臉埋入諸伏景光的肩頸中,第一次緊緊的抱住了眼前的人。
“對不起……”
對不起這麼自私的,闖入你本該美好的人生中。
“對不起……”
對不起讓你浪費了那麼寶貴的心意,整整四年。
“對不起……”
對不起在心髒都被牽扯的時候,也沒有承認過那是喜歡。
這是段失敗到不該開始的感情,膽小者連結束都不敢承認。
……
隻是一枚子彈而已,亞圖斯去了很久。
直到天空都變成了火燒一樣的顔色,琴酒才讓伏特加開着他那輛保時捷,去到任務現場接人。
一身黑色大衣的銀發男人靠在牆邊。
他在耳麥裡呼喊了春見撫幾十次,但那邊除了一點布料摩擦的聲音以外,沒有任何聲音。
終于,漫天的紅霞變成了深邃的藍。
從安全樓梯上才緩緩走下一個人。
春見撫公主抱着叛徒的身體,而那鏽色的痕迹居然蹭的哪裡都是。
尤其是春見撫臉上。
那血痕不像是開槍時迸濺上去的,更像是春見撫自己吐的。
還不少。
琴酒眉心一跳。
他大步走過去,想要伸手接過蘇格蘭的屍體。
但是被春見撫不動聲色的躲開了。
琴酒的手臂動作一僵,而後嘴角溢出一聲冷笑,轉身直接上了保時捷的副駕。
亞圖斯識人不清,撞了南牆也不回頭。
春見撫抱着早就冰冷了的愛人,呆呆地擡頭看了一眼夜空。
今天天氣有些暗沉。
連那一顆北極星,也沒有亮。
……
安室透找到亞圖斯的時候,對方呆在那棟據說是亞圖斯屬專用的建築裡。
或者說是院子更加準确。
安室透是憤怒的,是惶恐的,是悲哀的。
可是當他找到春見撫本人時,那股悶郁在胸口的情緒,又化作了巨大的無力感。
那個男人神色沒有什麼變化,就像是剛剛處決了蘇格蘭的人不是他一樣。
春見撫坐在草坪上,身上穿的是那件沒有其他顔色的白無垢。
面前是一簇熊熊燃燒着的火焰,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裡面焚燒着,冒出一縷一縷的煙霧。
這裡是亞圖斯的地盤。
他想幹什麼自然都沒人能夠阻止。
安室透氣笑了,他此刻的大腦中除了滔天的怨怒外,僅剩着一絲名為責任的理智拉扯着安室透的神經。
金發的卧底大步走過去。
情緒有那麼一瞬間的崩盤,但很快又鑄成厚厚的盔甲。
把最真實的降谷零圍繞的密不透風。
“亞圖斯。”安室透喉間幹澀的厲害,可語氣依舊輕快。
他不是亞圖斯,沒有光明正大悲傷的底氣。
更沒有理由。
“你在燒什麼?”安室透聽到自己在笑,“該不會是為了那個老鼠在祭祀之類的吧?”
那小聲諷刺到讓安室透自己都有些難以呼吸,聲音嘶啞得像是剛剛哭喪過一場。
春見撫的動作頓了頓。
他轉眸看向安室透的方向,眼中溫潤的情緒一如往常。
可安室透總覺得,那雙眼睛好像哪裡不對。
“不是的。”春見撫垂着眸,嘴角的笑意若隐若現,神态一派溫柔,“有件衣服不吉利,我燒了。”
安室透下意識看向了那堆火焰燃燒物,好像看見了一點被燒的快要隻剩焦黑的白,還有一點毛絨纖維的痕迹。
安室透忽然感覺心髒一痛,鼻尖有酸楚一閃而逝。
他蹲下身,紫灰色的眸子直視着春見撫的臉。
安室透的聲音壓低,或者說是隻是在用口型問:
“我隻問你一件事。”
春見撫仿佛能看得見波本笑容下的殺意和決絕。
但春見撫還是颔首看着他。
“是你舉報的嗎?”
亞圖斯就是春見撫。
安室透咬緊牙關,眼神死死盯着春見撫的臉。
然後那個瞬間,亞圖斯眼中的情緒忽然爆發。
從浮于表面的溫柔,變成了破碎的,溢滿無盡茫然的悲哀。
就像是死的不是景光。
而是世界上,屬于春見撫難以割舍的半身。
“如果是我就好了。”春見撫露出一個微笑,可那笑容怎麼看怎麼讓人覺得哀傷,“這樣就能名正言順的恨下誰。”
而不是像是現在這樣。
安室透表情一空。
委屈,憤怒,悲戚,無助摻雜在一起,那味道讓安室透難堪到想要口不擇言。
“所以,波本。”春見撫深吸一口氣,“離我遠點吧。”
“那位先生要我交接給你的權利,我會盡快整理好,而你……”
“你在逃避什麼?”安室透直接抓住了春見撫的手腕,那雙紫灰色的眸子裡猛的盛滿了火焰。
“我問你在逃避什麼?”
春見撫指尖一顫,下意識想要甩開他的手。
卻在動作的前一秒猛地頓住,僵直着手臂,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腕。
“……他不是你殺的嗎?不是你故意要支開我的嗎?”安室透感覺自己的情緒要在胸口炸裂開,話語中也逐漸染上了尖刺,“你現在又做出這副受害者的表現給誰看?”
會心疼你這副表情的人已經不在了。
春見撫的眼眶忽然紅了,但是表情就像是一張老舊的面具,依舊挂着那虛假又溫柔的笑容。
“是啊,都是我自作自受。”春見撫聲音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所以離我遠點啊。”
他用口型念出那個名字,然後就甩開安室透抓着他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