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濯羽慨然,眼含熱淚,鄭重問道:“依天樞統領看,我們的國家——還有救嗎?”
這麼多年以來,讓她無法理解的是,朝廷如此昏庸腐朽,竟沒有一個辦法可以将這個國家拯救于危難之中。
從前師父教導白濯羽,仁者無敵,孝悌忠信,可制堅甲利兵。可至仁之人都死在了北狄的刀下,将他們的忠貞信仰埋于一捧黃土。
明明北狄人是入侵者,而朝廷是守衛者。明明他們是強盜,屠戮人的家園,明明北境十一郡的難民僅僅是受害者,卻在他們面前毫無還手之力。
白濯羽雖然不相信神明庇佑,但是卻相信兵以義動。八大門派至正至義,而北狄人倒行逆施。以義攻不義,但江湖人卻一敗塗地。
靠道德靠信仰靠正義,拯救不了這個國家,最多能在幹癟的青史上留下幾筆寥寥的死難者姓名。
江湖人曾天真地以為,殺掉一個大司馬這類的貪官污吏,便可以肅清吏治。于是殘月閣日夜殺賊,賊卻隻多不少。
靠刺殺這種徒勞的手段,也救不了國。
莊靜融說過,貪官污吏的頭如草一樣,割掉一茬再長一茬,永遠也沒有割完的一天。
白濯羽隻能眼睜睜地看着這個朝廷,江河日下,走向毀滅。
白濯羽一直向前走着,但時而也會陷入絕望,在午夜夢回的時候懷疑自己前進的意義——
真的匡正武林,真的讓這世道風清氣正了,就真的能拯救苦難中的人民麼?
亦或者是,讓百姓們變成更溫良的、更有利于屠宰的羔羊?
所謂正義在野蠻的北狄人面前沒有任何用處。他們聽不懂四書五經,看不懂仁義禮智,千年經史子集在他們眼中也不過是燒火燒不熱的幹柴。
天樞聽見了白濯羽的問話,看着她笑了兩聲,問道:“你信天道?”
“我不信天道,我隻信自己的刀。”白濯羽道,“隻是偶爾,我不知道我的刀刃應該指向何處。”
天樞緩聲道:“白少俠,在下不過是一介綠林草莽,從未涉足官場,也不懂治國理政的事情。但是我在此經商,聽過一些有趣的故事,若少俠不介意,我可以講給你聽。”
“洗耳恭聽。”
“我在北鬥營販賣布匹和食鹽的時候,曾和西域人打交道。西域人不讀四書五經,不信玉帝菩薩,信他們自己的神。他們閑着無聊的時候給我講過很多故事,可我差不多全忘了,隻有一個故事記得最深。”
“天樞統領請講。”
“這個故事是講,盤古開天地之後——哦我忘了他們不信盤古,他們信外國玉帝——反正就是天地間有兩個神,一男一女,姑且叫他們伏羲和女娲。這兩個神仙因為偷吃了外國玉帝的蘋果,被外國玉帝貶下凡去了。”
“恕我直言,那外國的玉帝真是摳門。”
“——我當時也是這麼說的。兩個神仙下凡之後失去了法力,肚子也填不飽,每天琢磨怎麼弄吃的。伏羲每天出去射老虎射豹子,女娲在家附近摘蘋果挖野菜,日子越過越長。慢慢地伏羲發現,他們兩個的地位不像以前在天界時候那樣平等了。
“因為他們都變成了人,人這種東西哪裡都好,就是肚子太容易餓,時時刻刻需要吃飯。
“伏羲出去忙活一天,可能什麼獵物都沒打到。但是果樹就長在門口,每天都結果,女娲那裡永遠不愁吃喝。
“于是順理成章地,女娲成了一家之主,伏羲對她隻能言聽計從。女娲對他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揍,他也隻能忍氣吞聲。
“但是伏羲也不服氣,于是去找了他的老朋友東海龍王訴苦。東海龍王給了他一樣東西,徹底改變了他的境況——你猜這是什麼東西?”
“按照這種故事的發展,應該是夜明珠之類的寶貝法器吧?”
“錯了。不是什麼法器——是鹽,平平無奇的食鹽。”
“鹽?為何?”
“伏羲把龍王給的食鹽帶回去,抹在他打回來的肉上。很神奇的是,他的肉再也不會腐爛,一隻豹子可以吃足足半個月。他再也不缺肉吃,也再也不需要女娲的果子——
“而女娲呢,到了冬天,她的樹上不結果了。她快要餓死的時候,隻好回來求伏羲,求他将食物分給自己。
“伏羲大度地給了她肉吃,自此以後啊,女娲就永遠成了他的奴隸。”
白濯羽不自覺地撇了撇嘴道:“這故事真是讓人惱火。”
“還有另一個故事,不過這不算是故事,是我和一個寫話本子的說書先生聊天聊到的。”
“天樞統領請講。”
“這位說書先生自南方而來,在北鬥鎮說書,很受歡迎。他愛講三國戲,聞劉玄德敗,衆人出涕;聞曹操敗,衆人即喜唱快。”
“君子之澤,百世不斬,确實如此。”白濯羽道。
“可我聽完了整個話本,卻一直心生奇怪,便去問那先生。我說為何先主與諸葛君明臣良,卻最終悲哉惜哉,未能一統天下;而司馬氏悖逆篡權,卻一統三國?”
“這也是我困惑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