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容章站起身來,取下牆上挂着的玄鐵刀,抽出刀鞘,俯下身來,輕柔地掰開白濯羽的右手,将刀鞘放在白濯羽的掌心。
“兼兼,我是殺害顔繁熙的兇犯,你将我殺了吧。”
白濯羽一把将刀鞘握住,瞠目結舌地擡起頭來。
雲容章向後退了兩步,用食指中指将刀刃夾起,溫柔又緩慢地将刀身放在自己的肩膀之上脖頸之側,正對着那道刺目的紅痕。
“我知道,顔公子死了,你很難辦。我聽見了他們議論你,珑水可能陷入亂局,你在其中騎虎難下。你需要一顆人頭來平息衆人悠悠之口。”雲容章微微笑着,“——這個人可以是我。”
“雲容章你開什麼玩笑!給我閉嘴!”白濯羽氣不打一處來,怒而翻手将玄鐵刀打落在地。
“我沒有開玩笑。如果我的頭顱能讓你脫困,我很樂意。”雲容章不動聲色地将玄鐵刀撿起,又拉過白濯羽的手,放在她的掌心,“我願意死在你的手裡。”
“你把我當成什麼!你以為我是那草菅人命的昏官?我不會誤殺一個好人,也不會私放了一個兇犯。”白濯羽更怒,再一次把刀掀翻在地。
“可是你沒有時間再等下去了,再拖下去,朝廷的餘黨很可能借題發揮大做文章。珑水若是亂了,你會有危險。”雲容章很有耐心地蹲下身去,再一次把刀撿起。
“這點小事我自己可以處理。你給我閉嘴。”白濯羽怒而将雲容章的刀打飛到一邊。
雲容章将刀撿回,溫和道:“可這是最快的方法。甯可錯殺一千,不要放過一個。我不希望你身邊有任何可能威脅你的人,哪怕是我自己。”
“你是不是瘋了?得了癔症就趕緊去治,别在我這裡發癫。”白濯羽難以忍受,直接背過身去。
“我是真心的。我是兇犯,是你最恨的人,罪該萬死。如果你動不了手,我可以自行解決。”雲容章的聲音帶了一絲悲傷,“你若不忍心看,便現在出去,半個時辰後回來。我寫一封認罪書放在桌上,你便說我畏罪自盡,已經伏法。”
白濯羽萬分惱火,轉回身來。此時她對雲容章是否是犯人的猜測已經抛在腦後,滿心都是對他要自盡的憤怒。她已經怒不可遏,一巴掌打在了雲容章臉上。
雲容章深深吸了一口氣,用指關節碰了碰被打泛紅的臉頰,似是在感受白濯羽停留在他身上的幾分溫熱,眼中露出複雜的思緒。
“抱歉,我承認我有私心。”雲容章低下頭去,帶着忏悔的語氣,“我知道你在懷疑我,我不希望在你的心裡變成壞人。我隻是希望……能死在你最愛我的時候。”
白濯羽瞬息之間如遭重擊,攥緊了拳頭,努力地仰頭克制自己,不讓眼淚流出。她的情緒很激烈地回蕩在肺腑之中,但她卻無法辨認那到底是什麼情緒。她不知道此時此刻主導她的情緒是愛還是恨,但不管是什麼,這樣的情緒讓她痛苦而非幸福。
她怒從中來,又打了雲容章一耳光。打得很重,雲容章擡起臉時,臉頰有些泛紅發腫。他眼中微微含淚,但是卻泛着一絲複雜的光。
“這是你該打。”白濯羽眸光一凜,拍案發狠道。
雲容章像是潛逃了許久的罪犯突然受到了懲罰,釋然地笑了。他咬了咬唇,用微微沙啞的聲音道:“是我該打。”
“現在可以好好說話了?一五一十告訴我,你對顔繁熙的死知道多少。”白濯羽的語氣仍然嚴肅,威嚴地坐在椅子上,居高臨下地審問。
雲容章如犯了錯的下屬一般站在她對面,但卻微微擡起頭,意有所指:“歸露門參與調查兇案,一般見到屍首才敢說話。”
他的語氣中包含着隐隐的委屈,還帶着一絲不被察覺的哭腔,為白濯羽懷疑他、沒有讓他參與驗屍而委屈。但他看向白濯羽,眼中仍有一點點執拗的火星沒有熄滅,像是在期待着什麼,又深深藏匿,半點不敢多言。
白濯羽當然知道他無非想要一點信任,一點不加任何條件的信任,一點哪怕千夫所指也堅定站在他身邊的信任。
她知道雲容章想要的不多,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好就足夠使他滿足,足夠讓他不值錢地為自己赴湯蹈火,足夠讓他無可救藥地愛上自己并甘心付出生命的代價——向來如此。
但唯獨這份信任,她給不了。
——白濯羽可以無條件地信任自己的愛人,但是白盟主必須為整個武林負責。
她肩上擔負的是責任,她會将責任置于一切之前,哪怕是自己的生命。
她沒有資格代替死者信任任何人。
白濯羽面無表情,神色冷峻。
“我已将驗屍一事全權托付給鄭甯,你無需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