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濯羽從馬廄中牽出了龍王鹽，拉着雲容章的手，準備向北鬥營行進。

她翻身上馬，雲容章為她牽馬走向前。

“兼……白少主。我騎哪匹馬？”雲容章擡頭問道，神色複雜，語氣中含着一點點委屈的哽咽。

“你上來，和我同騎。”白濯羽坐在馬上，向前傾了傾。為了自欺欺人，她像是維護自己威嚴一般補充道：“我是怕你畏罪潛逃。”

雲容章微微點了點頭，沒有多言，便腳踩馬镫，跨坐到白濯羽身後。

馬鞍有些狹窄，堪堪夠兩個人同坐。但是也因此兩個人靠得很緊，幾乎沒有距離。

歸露門弟子常年生活在黑暗之中，陰氣很重，體溫比尋常人冷。白濯羽能清楚地感覺到，雲容章的胸腹全部貼在她的後背，他的體溫已經不像昨夜那麼灼熱，轉向冰涼。

而且白濯羽明顯感覺到，雲容章的身體在發抖。

白濯羽回過頭去凝視他片刻，從雲容章的眼睛中捕捉到了一絲她從未見過的情感。

她對人的表情非常敏感，但此時辨認那情感卻辨認了很久也不敢确認。不是不能确定這個眼神代表什麼意味，而是不敢相信這樣的感情竟然會出現在雲容章身上。

——她看見的分明是恐懼。

白濯羽一時之間有些驚訝，她想不到送葬過那麼多人的雲容章會為了什麼事而害怕。

“你在害怕嗎？”白濯羽問道。

雲容章不答，隻雙手攬向前去，抓住白濯羽面前的馬缰繩，将白濯羽整個人環抱在懷中。

“是害怕受審，還是怕死？”

雲容章依然沉默着，一拉缰繩，白馬便向前馳騁而去。

白濯羽有些驚訝，龍王鹽并不是什麼溫順的馬。在她馴服過後，馬兒便不允許除主人之外的别人觸碰它。除白濯羽外的其他人靠近，龍王鹽就會将其一腳踹開。但是沒想到它竟然聽雲容章的話。

雲容章沒有注意到白濯羽的驚訝，徑直縱馬向前，一言不發。白濯羽也不言，沉默了很久，看向北鬥營的方向。

是白濯羽最先打破了沉默，沒話找話地安慰道：“你不必多想，我們會證明你的清白。若是你真的與此事無關，我向你道歉，任你處置。”

雲容章淡淡道：“何謂清白？又如何證明？”

“你去與四皇子對話，我自然看出你們是否認識。你若是真的不認識他，我也不會冤枉你的。”

“我明白了。若是他胡亂攀咬，你們便要對我趕盡殺絕了。”雲容章出言帶着幾分譏諷。

“北鬥營并非針對你，你不要多想。”白濯羽幹巴巴地勸慰道。

“你說……北鬥營的人，會用什麼刑罰對付我？”雲容章語氣雲淡風輕，帶着半分調笑意味。

“鞭子，棍子，烙鐵……這些你應該比我熟吧。”白濯羽思緒紊亂，輕描淡寫道，漫不經心地拉扯着馬缰繩。

“所以，你要再一次親手把我送過去，對不對？”雲容章一字一頓道。

白濯羽突然愣住，意識到自己的話出現了歧義。

她本來是想說雲容章早早混迹江湖，比她見多識廣，自然知道江湖中流行什麼刑訊的法子。

但是毫無疑問，雲容章是想起了他被白濯羽親手送到禦戎手中日夜虐待的事情。

那個時候白濯羽毫不猶豫地把他推出去了，他也毫無怨言地替白濯羽擋下了一切。

在被禦戎抓捕的日子裡，他被日夜鞭打，後背沒有一塊完好的地方，奄奄一息。若沒有莊靜融的藥，他早就死在了刑場之上。即便如此，在回來以後，他也沒有半點怨言。

而此時此刻，距離雲容章被從刑場上救下也沒過多久。甚至，他背上的鞭痕還很可能未曾痊愈。

但在白濯羽蘇醒之後，她第一件事不是去看他，不是心疼他，而是馬不停蹄地撲向了公務。

她從未對得起雲容章，但雲容章自始至終未曾責怪過她。

——當然，這隻是以前，隻建立在雲容章并非二皇子的可能性上。

如果雲容章最開始便是帶着目的接近她，那麼從前的那些令人心疼的傷痕，便不過也是可笑的苦肉計中的一環。

白濯羽知道雲容章想要擊潰她的防線，便鐵石心腸道：“你不是問心無愧麼？還害怕這個？”

但是此時白濯羽突然感覺自己額頭上滴下一滴滾燙的液體，她伸手一摸，竟是眼淚。擡頭，看見雲容章已經淚落如雨。

被白濯羽看見他在哭泣，雲容章一時有些難為情地轉過頭去。

但是他的眼淚一路下落，順着臉頰流到脖頸，脖頸處的紅痕依然鮮紅。這提醒了白濯羽，距離他們上次親熱隻有不到幾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