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苒稍有所動。
蕭承言急忙便吻下。“你吓死我了。在這作何?你臉怎的了?”蕭承言才瞧見常苒那隐再下的半張臉。隻這一問卻看常苒眸子再次滿是淚水,一雙眼睛滿是血絲。臉上蒼白更襯得指印微紅。耳上随帶東珠,可頭上已經未有一物。手急忙撫上常苒挨打的臉。“苒兒。”
“陛下。陛下。”常苒哽咽的說着兩聲。
蕭承言蹲在那,一手把常苒攬在懷中。右手摸着常苒的臉。“是母後的懿旨是嗎?母後打你了?你怎的不分辨呢?”
“嗯。陛下沒給妾身機會。”常苒說着。
蕭承言深深一歎。
“妾身.......不想做皇後了。”常苒遲疑着說出這句。
皇上皺眉剛要斥責。
常苒繼續說道:“妾身也想當寵妃。寵妃做錯什麼您都護着,從不曾見您斥責,不曾見您打過一下。您心疼的連一個手指頭都不舍得碰。可您從不心疼妾身,次次什麼事無論是不是我的過失,您隻申斥于妾身。妾身隻是這身份,什麼都沒有。這身份是您賞的,您收回去吧。妾身也想要您對她們那般的愛。您毫不吝啬的愛。妾身知道,您不喜妾身了,可妾身還奢望您的愛。自也不該這般奢望的......您是真愛貴妃的。不是因權衡,不是因分庭抗禮,不是為大局謀算。隻是愛。”
皇上瞧着常苒哭成那般。忽而展顔笑道:“哪個說皇後便不能是寵妃了。”蕭承言用指肚給常苒一點點揉着臉側。随後抱常苒起身去往後殿寝宮。
才進寝殿内就吩咐。“你們去燒熱水。備好再進房。”瞧着人都出去,才又小聲道,“傳旨。剝奪皇後服制。”說完正将常苒放于床榻之上。将常苒所披衣裳自行扯開。
常苒隻側着眼瞧了一眼衣裳,便看着立于床榻邊上的蕭承言。
“降為寵妃一夜。侍候朕就寝。直到朕滿意。”說罷落下被子展開裹在常苒身上。而後坐于床榻便抱入懷中。
“陛下。”
“噓。知道寵妃該叫什麼嗎?”
“夫君。”
“傻丫頭,夫君隻有你能叫的。自然這天下還有一隻你能喚的。”
常苒并未喚。
第二日合宮請安時,衆人姗姗而歸其後議論紛紛。卻是風向因皇上去向而轉變。因白日裡随着皇上的親随都一直在承元殿外站崗。皇後因還妃嫔而因陛下震怒被禁足之事才傳便不攻自破。後都道宮内亂象,人心叵測。皇上體恤皇後無辜被牽,不想終日被哭啼所擾,這才閉鎖宮門。而一道鎖上的還有皇上本人。
衆妃往日進不去,花房的卻是每日能見,貢的全是名貴之品。
皇上牽着皇後的手,站在院子中看花。一朵淡黃色的牡丹,方綻放到一半。正是半含苞半綻放的模樣。皇上一把掐下那姚黃牡丹,簪在皇後的鬓邊。
瑜蓓在極遠處瞧着芷蘭,不得不小聲誇贊。“咱們娘娘真是厲害。那時喚我要冰,我還以為娘娘要敷臉呢。”
芷蘭笑而未語。
......三年之後危機再一次來襲。
“你已得到了所有女人想要的位置,尊重。還想要什麼?太後之位?”皇上再次發出質問。
“陛下何出此言?”
“你,連同前朝常氏一族,想讓你的孩兒來籌謀儲君。在後宮,你又戕害嫔妃,緻使她們小産滑胎,你好狠的心腸!”
“陛下。妾身何時做過這些?”
“你做過什麼,你自己清楚。”
“是。妾身自己做過什麼,自己清楚!正如同當年,妾身沒做過謀害憫哲之事一般。妾身沒做過的,絕不會認!您以前的歲月說過的,若出傷情之事,會讓妾身分辨的。”
“說。”
常苒覺得心寒的緊。跪下身子說道:“您說妾身與前朝關聯,籌謀儲君之位。妾身覺得,沒有必要。長子憫哲,長在妾身膝下,視妾身為親母,妾身也待他如親子!從小循循善誘,視如己出!二子、三子,确是妾身親子。四子,是筠嫔離世時,拉着我的手托付的。您也是在場的,而他也是從小長在妾身膝下由妾身撫養長大的。而小五,還那麼大點。妾身何至于?且,無論哪個日後有幸德蒙皇恩,繼承陛下的江山。妾身都是嫡母,一樣是東宮太後!那妾身為何要費力謀劃,多此一舉?”
“嫡母皇太後和生母皇太後,總還是不同的!你不幹大權旁落。”
常苒忽然很想笑,可又不能。眼前之人已非彼時人。多年上位,已經讓他疑心甚重。縱使什麼不說,也是多疑多思。闆正着臉,繼續說道:“後宮之人,有何大權?後宮還有當家皇後。”擡眸瞧着陛下,“難道還能整治皇後嗎?皇後除了名頭,什麼都沒有,一日日空房冷置。那禦書房邊上的東暖閣,妾身多久未曾去過了。太後還能做什麼嗎?整治後宮嫔妃?倒是能,在皇後迫于皇上的愛,讓妃嫔次次僭越時,為了保護皇後體面,卻是能夠出手。可如此,與母子情義,便也淡薄了。”
“你......放肆!”蕭承言擡起手,便要打向常苒。那手停在空中,終是緩緩放下。身上指着常苒,手指顫抖,“你......欲壑難填,巧言善辯!”
常苒本想好好說的,不知為何便說出了想說的話。想想從前的恩愛,常苒哽咽道:“既然陛下諸多的不放心。妾,願意陪葬!”常苒一句話說完,瞧着皇上似乎不大明白,繼續說道:“都道陛下乃九五之尊,能夠永享萬年之壽,妾身德蒙隆恩,雖是腆居皇後之位,也隻是千歲而已。若是妾身先一步離開塵世......求陛下不要傷心。若是妾身有命,能夠侍候陛下終老,那妾願意陪葬。陪陛下同往。”後面的話,常苒說的及其真誠。隻是想打消皇上疑慮而已。
皇上閉上了眼睛。幾個呼吸之後,才睜開雙眼說道:“你說的可是真?”
“是。”
皇上點頭。
常苒又道:“皇後與寵妃。哼。無寵的皇後不過是冰冷的稱呼,人前的虛榮,還不如做一日那無有拘束的寵妃,深得陛下的心來的痛快!”
“皇後之位舍得?不是皇後便也不是朕的發妻了。你若是覺得可以,你大可退位讓賢!”皇上說完便轉身走了出去,常苒聽到發妻二字,眼神已經變得渙散。在凝聚目光之後,已經看到了皇上便要走出大殿門口。扶着地面,站起身,想去追他。卻是一下昏厥在地。眼前朦胧一片,隻看到前頭赤黃色的鳳椅,那般刺眼。
“娘娘。娘娘”大殿上的宮女急忙喊着,但常苒已經摔在了地上。
皇上剛走到大殿門口,回頭正好看到常苒倒下。急忙又快步回來。把常苒抱到了裡間塌上。傳了太醫。
等常苒轉醒時,已經是第二天了。皇上并不在房。“我如何了?我近來終日疲累。提不起精神。
太醫一時未答,還是斟酌着道:“無事。娘娘隻是累了,多歇歇便好了。”
常苒忍不住道:“本宮,也懂些醫術,這些虛話,便不必說了。你隻說,本宮還能活多久......”
其實這話,也多是虛話探實而已。
太醫一下跪下。“娘娘,您心思過深,若是不好好将養,隻怕早晚油盡燈枯。”
“若是好好将養能有多久?”常苒問。“十年?五年?”
“恕臣惶恐。臣醫術不濟。臣窮盡醫術,隻能保您三年而。您,定要好好将養,萬不可,不可再傷身了呀!”
常苒深深歎了口氣,知道自己的命數,惶恐。可必須知道,要知道如何打算。看來如今,最後一局,必要先至了。已經再沒有時間了。“陛下知道嗎?”
“陛下,等着臣,去複命呢。”太醫回。
“無妨,你就說,本宮無礙。就成。你走吧。”常苒平靜的說。自己失去意識之前他還在院,那必會知曉。且瞧着投進寝殿的光亮,想來時間确是不短,但即便如此,他也是未守也未派人在此過問。便是真不在意了。
“娘娘。可您昏了一日光景呀。”太醫并未離開,反而道。
“這般久嗎?那便說,本宮,隻是一時氣血攻心罷了。虛火旺盛罷了。按本宮說的,回禀。你是太醫院之首,你的醫術,我們都信得過。萬要記住,診脈之事對任何人也不許說。否陛下定覺得我吩咐于你再行謀算而。”常苒說完極其疲憊,閉上雙眼假眠。
皇上在禦書房忙于政務,聽聞無事并未多想。隻讓太醫退下。
第二日,卻收到了常苒派人請旨書信。上寫:請陛下恩準。妾身這陣子身子不大好,想去行宮,照顧太後。
回:準。既皇後孝心大過天。即刻前往,無旨,不得回。
常苒當日便帶人啟程離宮。走的心,早定了。
太醫離開後,瞧了記檔。就連昨日,她昏迷。皇上都去寵幸了純妃。還有什麼可說的,哪裡還有愛了?
......
下江南體察民意。蕭承言縱于馬上,忽而問:“朕記得,騎馬甚好的是?”
“是純妃。陛下。”身旁的小藤急忙禀告。
“不對不對。朕記得不是她。”蕭承言伸手撫摸下身下馬首,忽而也覺得這個動作極其熟悉。又道,“誰極喜江南來着?”
雁南張張嘴,沒有說話。因為皇後娘娘,未來。說了何用?
皇上召了純妃賽馬,後又召賢貴妃一道賞景。兩個現下極寵之人。皇上左擁右抱好不快活。可忽而瞧着這個,再瞧瞧那個。面上一下顯出冷峻之色。抽身出來,轉頭看去。她們二人合在一起,居然是皇後的臉。一下便沉默了。純妃微側過頭不明的喚:“陛下?”
蕭承言一下緊蹙雙眉。原來自己一直喜歡的都是那女孩模樣,自己鐘意、寵幸的皆是那些極相似的面容。可那不就是常苒嗎?是皇後。這般尋之為的何所?隻是那騙人騙己的為大局而謀,權衡各方而。起身走向外頭。
太監總管急忙跟着。不解皇上要去哪裡......一連走了幾個宮宇均未見。才問:“皇後為何未來?”
“皇後娘娘去往行宮養病......照顧太後呢。”小藤急忙改口。
皇上方才想起,他們吵架了。而後一直未好。她便去了行宮去陪母後。“鄢蓉宮誰住着呢?我方才瞧那似有人居住。”
“回禀皇上,純妃娘娘。”小藤答。
“讓她搬出去,那不是之前定了給皇後住的嗎?”蕭承言微微側頭吩咐。
純妃得了旨意卻是并未搬,反而來同皇上道:“妾身不搬。”初來時,妾身說妾身那潮濕,您讓妾身随便選的。那空着也是空着......”
“搬。你無論如何,不能住那。今日給我搬出去。”皇上一改往日的溫柔,怒聲道。
“皇上......可隻一日,妾身等那麼多物件,也收拾不完呀。這裡風景如此好,不如......”
“不是不夠時間搬嗎?還不回去收拾。傳旨,今日搬不利索,把内裡純雙的物件都給朕扔出去。”蕭承言轉過身去,不再去看。
第二日早上卻是皇上帶着禦林軍一道不見。夜間時,便十分相見常苒。甚至一刻都不想等。卻還是熬到天微亮之時,才帶人起身回朝。
*
皇後卻是同一天,派了兩人去往南境,送兩身自行縫制的小孩衣裳。衣裳上赫然便有着那個死戰的圖案。
同時請了太後懿旨離了行宮。回宮居住養病,畢竟宮内有最好的太醫。
此刻才行至京城内城,但卻逗留在了瑞王府門前。重兵把守空置的府邸。走進瑞王府中,一切忍不住在腦中浮現。腦中過得都是蕭承言曾帶來的美好,隻是在這瑞王府中,那幾年,真的還好。不禁有些動搖。
早先下了一場雨,地面還有坑窪積水。
常苒走過書房小院,去往懿德院仔仔細細瞧着正房每一片磚瓦。那時她同蕭承言恩愛的地方。自從進了宮,一切都變了。
蕭承言開始變成皇上,開始疑心慎重。再也不信她了。也不愛她了。站于書桌後,提筆寫了一首。《贈去婢》公子王孫逐後塵,綠珠垂淚滴羅巾。侯門一入深如海,從此蕭郎是路人。
墨迹未幹時,常苒落下淚來,正好滴在詩上。
從前蕭承言也曾愛過,也曾“追求”。可到底,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成路人。
常苒收起那宣紙,随手放在一個留置的櫃子中。那裡滿滿都是從前練字的宣紙。不乏有蕭承言握着她的手寫的一首首詩詞。現下想來,依舊覺得那些時日真是何等美妙而不可言,不覺便嘴角含着笑。仿若昨日,丹青未幹。
可那笑漸漸生出一絲愁苦來,不覺便有輕歎一聲。走出這曾經,關上房門的一刻,仿佛也是同最後的一絲留念......告别了。
去往了前院書房。那裡也曾有過美好的。常苒也進去仔細瞧了,一時之前,想起了蕭承言得好。雖是眼下不愛自己了。可從前,也曾是自己的翩翩少年郎。
走出書房小院,可還是忍不住轉頭瞧着書房門闆。仿佛如當年一般,自己走過去,推開門。自己的少年郎便站于書桌之後,擡頭瞧着自己而笑。低頭瞧着手中的藥。心中十分動搖。可一想到自己已無多少時日了,便将藥放入嘴中,靜待化開......終究還是決定了,不走。
本已萬事具備。已打算破了這個死局。不想再行困在這個牢籠中,不想再當這個皇後了。當備好了局,手中拿着那顆藥。不禁歎氣。本隻打算,再瞧一眼瑞王府罷了。瞧過後,便回宮,假裝咳嗽而後假裝咳血。這般假死在太皇太後眼前。太皇太後最是沒主意的。她已經備好了,會有宮人和命婦出主意。夏日天熱,梓宮停滞,很快便會腐壞。而太皇太後無論是讓人去找行宮的太後或者遠在江南的皇上。終是需要很久的。而她那個梓棺,說不定便能早早的進入地宮。便沒有人會發現異常。
身後一個聲音響起:“皇後不是病重了嗎?怎的來這了?”
是蕭承言的聲音。聲音中已透着冰涼侵骨之聲。
常苒因緊張一下吞咽下了嘴中的藥。以緻一個勁的咳嗽。
蕭承言兩步近前,急拍常苒後背。語氣仍是冰冷,問:“你吃何了?”拿起随身的水筒,便強行灌下。
常苒更是咳嗽的厲害,可那藥卻是跟着咳嗽了出來。顔色卻與地上鵝卵石一般,一時難辨。
“可好了?”皇上不厭其煩的問。
“是。”常苒平複了一下,回着。
皇上歎了口氣,瞧着常苒衣裳領口略有水漬。拉着推到書房之内道:“裡頭應該還有兩件舊衣裳,進去換了。”可他卻是并未進去。
常苒換好了衣裳,仿佛真的有幾分當初的模樣。可到底一切早已物是人非。皇上瞧着,卻是隻問道:“到底病未病?朕瞧着你一點不像病了。吃的什麼?”說完竟拿出那顆藥丸,想來剛應是費力尋得。
“治病的。”常苒隻得略作平靜的回。
“是嗎?”皇上眼睛微眯,眼神滿是打量。
“是。”常苒坦蕩的回着,知道皇上疑心太重,無論說何都隻有被懷疑罷了。
“髒了,不可食了。”說罷随手一扔。竟扔到了常苒身後的房間内。
常苒回頭去尋,并未尋見。急忙蹲在地上四處瞧着,也是遍尋不見。心中一歎,可能天,真想讓自己今日就“死”。
“回宮吧。等何呢?”蕭承言道。
“皇上怎的,回到這裡來了?”常苒忽而問。
“哼。怎的不想見到朕?”皇上未答,卻是冷哼的問道。并未說出日夜兼程,幾日未好好眠。隻想瞧常苒一眼。先去了行宮,才知她自請回宮醫治,聽聞已病得甚重,但此番看并無不妥。
“怎會?陛下。”常苒喚着。“陛下還記得這裡嗎?我們曾美好曾經的......過往。”
“眼下難道不美好嗎?你母儀天下,天下隻此你一人。”皇上回頭冷冷瞥了常苒一眼,便朝着外頭而去。已經見到了常苒,便沒有那種憂慮了。
“陛下。今日能陪我一日嗎?隻今天一日。求您了。不是作為皇後,作為您的發妻,可以嗎?”常苒說着,她的命,作為皇後的命,至今日了。本未曾見還能見一面的,可既然這般見了,徹底來個了斷吧。
皇上回過頭,瞧着常苒。滿是打量。
常苒滿臉祈求的說道:“蕭郎陪我去行宮一日,可以嗎?就郊外行宮。不遠的,就......”
“回宮吧。”蕭承言并未應承,轉身而走。
兩人帶人從正中宮門而入,這是常苒同蕭承言一起,再走宮門。
回宮後,皇上果真應了。一直同常苒在一處。在常苒的祈求下,皇上叫人去告訴太皇太後,休整半日,明日清早再去請安。
常苒重新上了美美的妝容,卻是半散着發。也聲聲喚着七郎。
皇上終是有些動情,仿佛也想起了些從前的美好。想着晚間留宿她這,已經很久沒同她一處了。吃了晚膳,打算就寝時。常苒卻是說要給皇上一舞。還避開衆人,帶着皇上去了那宮宇。那個曾經,皇上排除衆議,拿靈藥的大殿。承乾殿。
常苒獨留皇上在此,便在早已備好的轎子中換好了舞衣。被幾個宮女拿着羽毛扇遮擋着入殿。
皇上見此,闆着臉教訓皇後,常苒卻是并未生氣和傷心。反而笑的甚美。并未聽從皇上訓誡換衣,反而打發了衆人退下,隻留下樂師在殿。
“讓妾身,便荒唐一日吧。”不顧皇上此刻黑着臉,便叫樂師奏樂。
待樂起,舞起,秀發和飛舞的裙擺,蕭承言的目光也再也挪不開。甚至臉也不在闆着,原本闆正端嚴,也改為松弛漸漸半倚着椅背。看着大殿頂上徐徐落下的花瓣,才知常苒剛才着人捧至上頭的都是早采摘的花瓣。
可随後升起的便是不該來這裡的想法,太過亵渎。但瞧着常苒的舞,漸漸便也抛後了這些想法。
常苒朝着蕭承言而來,袖子甩起,輕輕拂過皇上身上,說:“等我舞完,您若是為着冒犯祖上,您要打要罰妾身都認。隻求您讓妾身一舞。你從未瞧見過妾身舞姿,其實妾身也會舞的。隻是一直礙于身份不便。就今晚......隻一晚。”說完再次輕撩一下,便轉身重回花瓣雨的中間。
舞了起來。
就在那雕花刻龍下舞了起來。果真花瓣徐徐落下,極美......
皇上之前覺得賢貴妃舞技絕佳,未曾想他的皇後,才是第一舞姿,那舞中帶着英氣飒爽。果真英武之後,還有萬般柔情。那裙擺飛揚,仿佛那黃色紗裙,便是一早穿上,為着給他一舞一般。皇上覺得心都跟着醉了。
在旋轉中,眼前的蕭承言已經越來越模糊。
仿佛滿腦子都隻記得常苒曾經的那些美!
超大的裙擺因為不停的旋轉而鋪開,常苒已經不記得在原地轉了多少圈,略微眩暈的感覺讓她仿佛踩在雲端。
依舊旋轉,眼前蕭承言再轉,沒有了冷漠,疏遠,審視。仿佛隻是曾同她縱馬嬉戲,掐着她的鼻尖眼中帶笑的他......
忽然覺得便呼吸不暢,眼前的眩暈感更甚。
一腳深一腳淺,常苒覺得不好,急忙便想停住。卻覺得一腳踩空的感覺,一下便側着倒在地上。
其實并未踩空,隻是一種錯誤傳遞給大腦的錯覺而已。
邊上曲未停,常苒卻是停了,就那麼在亂花的旋轉中躺在了地上。一個胳膊還保持着伸展的姿勢,眼下正好壓在了頭下。
頭上的花瓣未停,同那樂曲一般,徐徐落下。
她的時辰終究還是來了。常苒并不知道,會如此快。原來......她已經到不了明早了,原來她同陛下,同蕭承言,再多一晚,竟都沒有了......
而皇上此刻瞧着,隻當是設計的舞步。瞧着那花瓣飄落在躺着的皇後身上,一點點覆蓋,極美。
可漸漸的便發現不對了。
原本眼中含情滿滿,可瞧着常苒果真不大對了。半倚着的身子微微離開椅子,卻也沒有起身。
樂師們顯然也發現了異常,漸漸停了奏樂,有兩位也驚訝的站了身,看着。
皇上才緩慢的站起身,口中緩緩吐出兩字,輕柔的疑問。“苒兒?”
沒有回應。
倒下的常苒已覺得耳邊呼嘯,什麼都聽不清。半分力氣也動彈不得......忽而覺得有些怕了,雖是按着古方配置的,可卻是沒見過人服用的,她也不敢找人試藥,生怕漏了痕迹。這本就是一招險棋,成與不成,都是一搏。可怎會這麼快呢。自己還沒告别呢。她還未好好看看她的孩子們。
皇上走向常苒,覺得腳步出奇的沉。到了近旁,蹲下身子,拽着常苒的胳膊,把鋪了一層花瓣雨的“花叢”中拽出常苒到自己膝上,顫抖的叫了聲:“皇後?”
常苒沒有反應,身子随着皇上的拉拽到了他的懷中。
方才拉動常苒時,那手心剛好按在常苒的脈搏,感覺那脈搏很弱。蕭承言一時遲愣,腦中空空的。隻又叫了一句:“皇後?”
樂師也都喚着:“皇後娘娘......”
一聲略尖利的女聲随後喊道:“傳太醫!”
皇上半蹲在那,微微抱着常苒。常苒的右胳膊正好穿過皇上的腋下位置,那般無力的落在地上。臉色從較好漸變慘白。感覺到懷中人兒溫度漸低。一時間仿佛沒有勇氣探一探常苒呼吸,心髒不由得停了兩拍,再次叫道:“皇......皇後?”
雁南自外進來,看到這一幕震驚的吞咽了一下。目光看着皇上。可看皇上也是呆滞的模樣。
常苒恢複聽力,隻知道耳畔呼喚的盡是:“皇後!”
常苒費勁了全力,想再喚一次,承言。但未能再喚出一個字來。
蕭承言卻似有感,拉起常苒冰涼的左手撫在自己臉上以求傳給常苒些許溫度。直到此刻,蕭承言終究再沒叫出那句:“苒兒。”
太醫急急跑來,低着頭進到大殿還不忘例行請安。
皇上并未有所反應,反倒是雁南催促了一句。“倪大人快别拘泥了,皇後娘娘......”餘下的話并未說。
太醫微微擡頭,這才看到這一幕。急忙便起身弓着身子,屈着膝到了近旁。
皇上看太醫無處把脈,這才緩緩松開常苒的左手遞了過去。
可蕭承言遞過去的時候,已經感覺不到常苒絲毫......脈搏。甚至那手臂冰涼。
那太醫仍是不忘墊着手帕,搭上“脈”的那一刻,渾身一震。什麼都未說,仔細的找着纖細手臂上的脈搏。可能隻是微弱而已。
皇上幾個呼吸之後,看到太醫依舊沒有回報,隻是仔細搭脈。
“還有脈搏嗎?你在等什麼?”皇上冰涼的聲音響起。
太醫急忙收了手,在邊上重重磕了個頭,說道:“并未。請陛下贖罪。娘娘......娘娘......”
“跟着皇後的宮女可在?”皇上的聲音平靜而冰涼。
“奴婢在。”
“給皇後換朝服,穿成這個樣子成何體統。”蕭承言緩緩說道。
兩個宮女立于門口,雁南身側。隻一怔的功夫,急忙應道。便要過去接過早已無知無覺的常苒。
皇上也正等着那兩名宮女過來接過常苒的身子。混沌的腦中還留着一絲殘存的意識,便是沒把常苒的身子便那般放在地上。
雁南深鎖眉頭,看着皇上此刻的平靜并未覺得過多的意外。在他眼中心中,皇上隻是礙于常家才沒廢除皇後,對于他而言,對于皇後本人而言,早已沒有愛了。可自己家中的妻子,若是知道皇後娘娘仙逝,可不知該哭到如何.......不覺面上便深深顯出憂慮,轉過頭看着大殿門口,朝着外頭喊道:“皇後娘娘,薨。”
雁南喊得這一聲,仿佛重錘一般砸在了皇上頭上。響雷一般感覺耳中發震,蹲了許久的雙腿也沒了力氣,一下便跌坐在了地上。
“呦,陛下。”太醫急忙去扶皇上。
皇上卻是一動胳膊,并未讓太醫扶起自己。原本便要把常苒身子遞出去的手也緊了緊。心微微做痛,但卻感覺空洞一般,那痛很快消失不見。
擡頭,花瓣還在徐徐落下,很快便落在他們身上。大殿上那懸着的金龍仍在。可隐在那些依落下的花瓣中,忽而生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仿佛覺得這一切都是假的。再次低頭,攏手,抱着常苒,探着呼吸、脈搏、心跳,親自都查探一遍後,真的确定,皇後走了。
花瓣适時停了。
在常苒已經再無五感時,皇上卻呢喃着。“說好的,今日......在一處的。苒......兒......你怎麼能這般對我?你騙我......”忽然的哽咽再沒說餘下的話。一下将人交給宮女安置。起身便走。
雁南早已到近前,此刻忍不住也搭了一下脈,确無。
皇上丢下大殿的狼狽,便朝着外頭而去,不知怎麼走回了自己的住所。腦中空洞。
一連綽朝幾日,并不是為了傷心。而是大多數大臣還未回京。整個皇宮挂上了白綢,人人都身穿孝服。可皇上仿佛眼中不見一般。隻是上朝之地不在承乾宮了。待後宮諸妃回宮後喪儀如期舉行。皇上也列席在上。身後哭聲一片,但皇上已經沒有絲毫的感覺。哭聲斷斷續續。
第三日上,已封诰命夫人的沐菊哭得最兇,甚在後妃激諷之下,沐菊撞柱了。但被救下,隻餘頭上一處紅腫。
賢貴妃預按擾亂喪儀之罪論處。雁南自不甘心,可賢貴妃已不是他能得罪,隻得鬧到了陛下眼前。
沐菊崩潰的大哭......雁南拉着她,卻是她仍是哭個不止。
“既然這般愛主,當初何不留在宮中?”皇上問沐菊。
沐菊卻是再也不顧,隻惡狠狠的看着賢貴妃道:“定是她害的皇後。隻她巴不得小姐死了,好占了小姐的位置。定是她,她派人搗的鬼,奸細。否則,還能為什麼?明明今日服藥了的。為何皇後會薨世?”
皇上頗有審視之意看向沐菊。
沐菊才說道:“那藥,之前陛下給娘娘喂得藥。其實隻能續命三年。娘娘懂些醫術,也聽過那藥。可那藥方丢失,更是難配,尋遍大江南北,隻找到那一枚。那配出藥的徒弟雲遊在外,一直未曾找到。娘娘替薛醫女尋到家人,她便替娘娘去尋那藥。三年前娘娘服用了,又苦苦熬了三年。但那藥卻是難配,嘗試了很多方法,都是不得要領。娘娘自知可能不成,這才在六皇子出事時,去往了行宮。想着同陛下離心,到時陛下便不會太傷情。可半年前,娘娘明明尋到了那醫者,憑着殘存記憶,這才寫出幾位藥方。明明配出了藥,可以一試的......娘娘也告訴我們,可以活下來的,還想等陛下回來,同陛下解釋的。”
蕭承言震驚,他從不知這些。
而跟着皇後的宮人,也磕頭認着。“卻是如此。”說着便說出了去年那些證物,能證明皇後清白的證物放置在行宮。太後娘娘也是知的。
蕭承言想着卻是聽聞常苒在四尋醫者,還用她說沒有長生不老藥及永駐容顔之藥。但她都未分辨過。
急召派了兩隊人馬出宮,一個去行宮禀告太後之餘拿醫者入宮另一隊拿了芷蘭進宮。
芷蘭最是從小跟着的,也心眼最少。若是這事有蹊跷,定是能探出什麼的。結果芷蘭進宮後,回答也如是,更是答完哭着要磕向棺材,以死明智,隻求讓她能作為殉葬,一直陪着皇後。
西知也進宮,可阻攔不得。隻是在地上跪着。默默流下眼淚。
醫者到了,暮年之人。說辭、藥方一一對的上,卻是全都能對上清楚。又找來好些太醫,看着那藥仔細分辨,那細小的能分辨出的藥,同藥方上相同。為着這隻是佐藥方,沒有之前那聖藥。隻是補藥罷了。
皇上并未讓芷蘭殉葬,因為還有西知。芷蘭那一死,西知重情,難免也活不長了。
可驟然知道常苒的心,皇上一下蒼老了不少。可能是他喂水,咳出來常苒救命的藥。常苒那般尋而未找到,自己還那般催促。常苒死在他面前......都是他的錯。那些證明清白之事的物件,已經不重要了。
梓宮三天,瞧着常苒的模樣。逐漸枯萎,皇上終是按照正常流程,派人送出梓宮至行宮。等着大部隊和太後回來,準備下葬。
史書所載:
繼元五年,皇後薨。追封為孝懿純皇後。下葬時陛下命衆皇子奉移帝寝。以孝懿純皇後神牌,升袝奉先殿。
芷蘭哭于靈前,直到下葬數次昏厥。西知辭官,帶着芷蘭回歸故裡。
南邊境知消息,也派了長子前來哭喪,卻是路途遙遠,到時隻在陵墓前拜了拜。
皇上幾度流連後宮,純妃,賢貴妃依舊得寵。可賢貴妃跳的舞,再也跳不進皇上的心裡。
看着純妃,也隻是想憑着這相似的臉,夢到常苒罷了。可那個少女,再也不入夢了。
皇上找着之前的畫像,那些他曾給常苒畫的畫像,都找不到了。隻能找到宮廷畫師畫的帝後像。可皇上覺得不像,一點沒畫出常苒那少時的一份美。
其後太後并未回來,可那些證據回來了。确實證明了常苒是清白的,不過是帝王猜忌。皇上下旨,封順王,為太子。順王重新搬回宮中,皇上看着太子,瞧着同皇後的骨血,才能好一些。順王卻是治國之才。皇上也打算,便是他日後繼承大統。他是嫡子,皇後所出。才幹出衆。
繼元六年,賢貴妃立為皇貴妃。半年後,再立為皇後。奈何新後無子。
“皇後”一次次舞後,終是不及先皇後。随後也生效仿之意。可那機關難得。便也東施效颦的叫人采了好多花瓣,也在那一舞。卻是向上抛着。這隻是更如微醉的皇上,想起那場離别的花舞。
忽而一聲響,似是一宮女揚撒花瓣之時碰到了其上龍雕,正呼痛呢。宮女其下所騎之人急忙将人放下。
皇上随着這聲正看過去,其後空中随花瓣飄下一張泛黃的紙。在中舞蹈的皇後當即揮甩袖子掩飾,其後踩在腳下試圖瞞過。
皇上卻是一下起身酒醒了大半,推開眼前之人撿起紙來。空白,翻轉過來,上寫:續命靈藥,可續三年。三年之後,無佐看天。”
皇上遲愣片刻,忽而哈哈大笑不止。
擡頭瞧着雕龍,當年他拿藥時,便是在這發誓。會好好待她的。結果呢?
依舊疑心甚重,連她都不信了。
若是當時看到這紙條......一定會這三年什麼都不要,一心思的陪着皇後的,不,陪着瑞王妃,常苒。陪着他苒兒。
沒了,果真都沒了。
皇後沒了,常苒沒了。
那三年是奢求來的,後三年更是。
那時父皇曾提過一次,曾随着藥的還有個紙條。他讓人在安堂找了好久。都未找到......原來是夾在這裡了。都是他自己,不曾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