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卞夫人繞了這麼一大圈,又是試探态度、又是觀察舉止,隻是為了問問段晞怎麼莳花弄草。
真的有這麼簡單嗎?
“我看沒這麼簡單”,劉禅捋着稀疏的胡子嚴肅地說。
趁着卞夫人和段晞演出這一會兒的功夫,他已經飄到卞夫人身邊的銅燈之上蹲着了,金燦燦的鳥形銅燈襯得他的身形愈發黯淡。
“連你都看出來了呀!”段晞抓緊時間在心裡陰陽他。
劉禅不負所望地跳了起來,他氣得手舞足蹈,像隻長了白毛的枯樹杈。
這廂,卞夫人還在殷切地等她的答案,段晞眨巴了一下眼睛,決定把清澈愚蠢扮演到底。
“微末小技,竟蒙夫人錯愛。”她緩緩低頭,用嘴角抿出一個羞澀含蓄的弧度,“妾素日不過養一些海棠,談不上有什麼技藝。”
“哦?那這幾株也是海棠嗎?”卞夫人用手中的錦繡便面指了指身前:
兩盆打着骨朵兒的花整整齊齊,稀疏的枝葉七扭八歪地伸展着,談不上毫無技巧,隻能說這花長得格外恣意。
“正是。”
“何必如此謙虛,别說是這司空府裡,就是找遍邺城,也不見得有誰家的花比你的先開。可見你養花技藝之高啊!”
“夫人此言,實在是折煞妾身了。”段晞趕緊表态,“其實這裡也有一段故事。”
“哦?”卞夫人挑了挑細長的眉毛。
遇事不決,先吹上司。
“這兩株海棠本非妾所有,是妾從前在府内花園拾得的斷枝。
“那時妾的舅舅和王子服等人矯诏謀逆,事敗被誅。隆冬大雪,北風獵獵,妾獨自一人彷徨園中,恰見花枝為狂風摧折,便想到自家身世……一時不忍,就将其種在了屋内。”
“所以根本沒有什麼玄妙,這花開得早隻是因為屋裡面更暖和吧?”劉禅道,“我演戲經驗豐富,聽我的,你這裡最好哭兩聲。”
“嗚嗚嗚嗚嗚嗚……那時妾想,不若問天買卦,若是天意讓這花活了,妾或許也能性命無憂;若是這花死了……妾……妾也……嗚嗚嗚……
段晞拿捏着氛圍,又換了一種語氣:“妾本以為這斷枝活不成了,誰承想它們活了,妾也活了……”
她講得動情,引得一屋人也情懷激蕩。
侍立的女婢們有的想到自家身世,或是想到從前朝不保夕的日子,忍不住啜泣起來。幾個長禦老成持重,也不免有感于懷。
就連卞夫人自己,也忍不住回想起從前還是倡家女時的艱難日子。
“嗚嗚嗚……夫人!”段晞一嗓子打斷了這凄切的氛圍,把衆人吓得都抖了一抖。
段晞淚眼朦胧地望着卞夫人,“夫人!如今想來,是老天可憐我,才讓我遇見您這樣好的人。我……哦,妾!妾實感夫人再生之恩,若夫人不棄,妾——”
劉禅忽然猛烈地咳嗽起來,可惜除了段晞沒人聽見他的打岔。
然而,卞夫人也沒敢讓段晞說完,她幾乎是立刻抱住段晞,打斷了她的表演。
劉禅想,卞夫人不一定是回憶起了呂布和他義父們的傳說,她可能隻是不想段晞再喊她一遍“親娘”。
卞夫人拍着段晞的背,若有所思道:“問天買卦……”
段晞還在她懷裡嘤嘤地哭泣,卞夫人已經換了一副神情,柔聲道:
“我知道你心裡有我……呃……和司空,這幾日天晴,想必月色也不錯,晚上若是無事,何不到望月閣轉轉呢?”
話說得這麼清楚明白,再裝傻充愣就太混不過去了,于是段晞隻有坐直身子,恭敬地應諾,還表示要把這兩株海棠送給卞夫人。
卞夫人立刻高興起來,當場挑了好幾匹新入庫的絲絹,着人送到段晞院中。
想到段晞身邊無人打理,便點了兩個女婢給她使喚,又道身邊的長禦李氏年長穩重,讓其即刻收拾衣物,去陪着段晞住上幾天,好修養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