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出了内府，兩架驷馬副車立刻跟上，又有諸多金甲衛士加入隊伍。

這些衛士身形高大，各個身騎駿馬，手中的禮器在日光下閃着刺眼的光，除此之外，他們還都腰配長劍，馬上挂着長弓、長刀和滿羽箭的箭囊。

一看就是久經沙場的百戰之師，絕不僅僅是裝點門面的花架子，恐怕許都天子的羽林軍也不能與之相比。

如果有人當街刺殺曹司空，那該死得多慘啊。

段晞搖了搖頭，放下錦帷，安靜地在車中端坐。

車外，剛剛還目不斜視的護衛微微轉頭，掃了一眼還在蕩漾的車帷，他側身與身旁的騎士耳語幾句，那騎士立刻催馬前行離去。

莫春時節，先賢常結伴春浴水中，再一起唱着歌回去。

這麼多公卿大臣，天又這麼冷，他們自然是不可能一起手拉手在河裡洗澡唱歌的。

但為着效仿先賢，宴席還是設在了漳水邊上，這是郭嘉的主意。

他是這麼跟曹司空說的：“水邊開闊，不易于賊人潛藏，又方便釣魚。”

有時候，曹司空本人也分不清郭奉孝是不是在開玩笑。

但他聽懂了郭嘉的意思，哈哈大笑起來。

“善！”曹操撫掌笑道，“到時我自會備好香餌，隻待魚兒上鈎。”

郭祭酒挑了挑眉：“嘉隻怕魚兒們太瘦，不夠将士們路上吃。”

曹操歎氣，“殺不完！釣上來一些，讓水裡平靜些便好，複何望哉！”

曹司空的車架到的時候，文武大臣早在漳水邊恭候。

看見金根車，不少人都變了臉色，議論紛紛，卻不敢出言。

曹司空下了金根車，又是一番拜見。

軍師祭酒郭嘉不顧公卿們的臉色，越衆而出，到曹司空身前一拜，“曹司空。”

“啊，是奉孝。”

接着，郭嘉朗聲問了所有人都不敢問的話：“司空何以乘金根車耶？”

曹司空笑着捋了捋胡子，“我今日代天子設宴，故而陛下特許乘金根車出行。”

“原來如此，是嘉冒昧了。”郭嘉又施一禮。

“欸，奉孝請起。”曹司空擺擺手，“些許小事，何必如此多禮。”

些許小事？

底下有人對視一眼。

曹司空招招手，身邊的仆役即刻去請段晞，衆目睽睽之下，她不敢耽擱，急忙小步前趨，低着頭來到曹老闆身邊。

曹老闆舉步前行，段晞跟上，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有人盯了她一眼。

因着曹司空乘金根車的大事，他今日帶了個女子侍宴的事，除了有心人，倒沒倒沒多少人議論。

人總是折中的，他都敢用天子車架了，帶個女子好像也不是很違背禮法。

曹司空登台入席，衆人也随後入座，段晞侍立在曹老闆身側，覺得自己除了穿得顯眼，看起來大約和其他仆役女婢沒什麼區别。

今日看了衆人難看的臉色，她本有些奇怪，他們為何如此吃驚，曹老闆僭越而已，這是什麼很新奇的事嗎？

後來轉念一想，都怪羅貫中老師，曹老闆的反賊形象太深入人心，害得她總是忘記——曹司空他也不是一開始就是反賊的。

造反不是一天完成的，僭越、稱王、弑皇後，這些事都要一件一件地來。

這告訴我們什麼道理？沒有誰随随便便就成功！

段晞想，這實在是太勵志了！

這次乘坐隻有皇帝才能使用的金根車，就是曹司空對群臣态度的又一次試探。

曹司空拿一個很敷衍的理由僭越一次，你忍不忍？

不忍？那曹司空和他的虎豹騎也略懂一些拳腳。

忍了，很好，那下次呢？下次忍不忍？以後連理由都不用找，再之後就僭越個大的。

忍着忍着，也就習慣了，世上的事就是這樣。

是可忍，孰不可忍？

難道竟無一人有膽子不忍嗎？

有。

那邊席間還有幾個文官梗着脖子，自以為隐蔽地怒視曹司空呢，但不知道為什麼，又畏畏縮縮，不肯站出來痛痛快快地把司空罵一頓。

曹司空也很寬容的樣子，段晞侍立一旁，知道這台上能把下面看得一清二楚，他卻假裝沒看見他們。

如果不是曹司空的心地過于善良，那就是背後必有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