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沒有花的三月,段晞坐在樹下看風景。
婢女不在跟前,遠遠的跟着,但她并不能算是獨自一人。
旁邊還有一隻鬼。
段晞無情地折了一根樹枝,百無聊賴地騷擾着水面,攪弄起一道道水波。
“你往後些,”劉禅憂愁地說,“我怕你掉進去,漳水這麼寬,我可怎麼救你呀?”
“有什麼好救的,”段晞面無表情,“本來也活不長了,掉水裡還幹脆一些。”
劉禅歎氣。
“你死哪兒去了?你再不出現,我就要被這群聰明人玩死了,到時候你自己興複漢室去吧!”
“不是我不想說……”
“天理何在啊!”段晞抱膝仰面,四十五度明媚憂傷,“我一個弱女子,卻要肩負起興複漢室的重任,唯一的幫手還天天玩消失,這日子還有什麼意思!”
“好吧,”劉禅又歎氣,“那你不許生氣。”
段晞的嘴角擠出一個僵硬的弧度:“我一定不生氣,我現在特别能忍。”
“其實,我修養到今天才算恢複,上次出現,隻是察覺有人接近,想提醒一下你……”
“什麼?”段晞猛地跳起來,她撿起樹枝,狠狠地抽了一下水面,“你這什麼破能力,用一次要等這麼久?這次我隻是識個字而已,下次我要是用來救命,你是不是就灰飛煙滅了?”
“那許是不至于,”劉禅道,“我這次也沒有白修養,至少摸清了一點用法。”
據劉禅所說,“治病就能救命”的邏輯還沒被用過,他并不清楚怎麼計算需要付出的代價;但是學東西的代價他已經摸清了——所學技能對于學習對象來說越重要,學習它付出的代價就越大。
這就難怪了。慈姑身為道童們的管理者,識字的技能對她來說非常重要,因為識字,她才可以誦經、教導道童,可以說“識字”這件事是她安身立命之本。
段晞理解了,但段晞依舊很郁悶,“那今後要是想多學點,我豈不是要找武夫學經典、找名士學武藝了?”
劉禅驕傲地挺起了胸膛:“你可以找我的相父,他什麼都會!”
真的什麼都會嗎?段晞臉上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你這是什麼表情?”劉禅憤怒地問。
“我隻是……隻是想起了以前讀的書。”讀的玄那個亮生那個子cp文。
段晞握緊拳頭,目光堅毅:“要是有幸跟随諸葛丞相學習,我一定可以興複漢室的!”
劉禅想起自己還有求于人,隻好忍氣吞聲,默默地飄到了樹上。
見劉禅不理她,段晞識趣地自己玩去了。
跟着的女婢見她久久不動,早就在不遠處的樹下打起了盹。四下無人,至少沒有活人,正是玩耍的好時候。
段晞精心挑了塊兒石頭,沖着漳水打水漂。
等她禍害到第七塊石頭的時候,樹上的劉禅出聲了:“有人來了,是曹三娘。怎麼又是她?”
“她是個有意思的小姑娘。你從前在魏國的時候,沒見過她和獻帝嗎?”
段晞沒回頭,把手裡最後一塊石頭扔出去,石頭在水面上連着跳了七下,才沉下去。
劉禅的臉又綠了,但他還是說道,“我到魏國的時候,她已經駕崩[1]幾年了,獻帝也已經駕崩三十年了。”
少女輕快的腳步聲跳進耳朵裡,段晞理了理袖子。
“我都看到了!”曹節湊到她面前,“段夫人,你快教教我。”
段晞心裡好笑,曹節嘴上喊着夫人,卻沒有一點把她當夫人的樣子,自從上次觀月閣相遇,這位三娘子是徹底在她面前放飛自我了。
“我若教你這個,隻怕卞夫人不高興。況且,你還欠我一個‘重謝’呢!”段晞把“重謝”兩個字咬得格外重。
曹節轉了轉眼睛,“我知道了,那我教你一樣東西,作為回報,你教我往水裡扔石頭,如何?”
“一言為定!”段晞伸出一隻手。
“一言為定!”曹節立刻爽快地和她擊掌,兩隻大小不一的手一觸即分,腕上的金環撞出叮叮當當的聲音。
“那我問你,你會武嗎?”
“自然!我從小和兄長們一起習武,說吧,你想學什麼?”曹節說着,已經開始迫不及待地伸展手腳了。
從小習武,卻不必以此為生,這簡直是難得的好老師。
段晞笑了笑,“我不學難的,也不多學,隻學你練得最好的一式劍術。”
曹節沒問段晞為什麼要學,就像她當初沒問段晞為什麼要偷偷讀書一樣,她好像覺得,女人學習是件天經地義的事。
認定的事情一定去做,認定的道理一定踐行,她從不矯飾自己,也不在乎世俗對她的矯飾。
這是她身上所有優點裡,段晞最喜歡的地方。
因為段晞不得不矯飾自己,她也已習慣了矯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