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氏既然兩年前就和人謀劃刺殺曹操,時日一久,恐怕早已洩露。白日裡曹操又特意把她帶去宴席上,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身邊有這麼個“寵妾”,那幾個神色有異的大臣之中,必然有幕後的大魚在。
她如今還能呼吸,無非是魚還沒摸清有幾條,怕有漏網的大魚。等找得差不多了,不必找證據,隻要曹老闆願意,他們就能和董承一樣死得明明白白。
到那個時候,她這個沒用的魚餌,又能活幾天呢?
但如果有曹沖幫忙,事情就完全不一樣了,段晞目光奇異地看着眼前這個十一二歲的少年。
曹沖是史書有載的聰明和心善,加之曹操素來喜愛這個兒子,被他求情說理,而得以免罪的人有數十個。
“公子,妾所憂懼者,正是司空的‘喜愛’啊!”段晞的眼淚唰地一聲就下來了,她哽咽着,“‘祥瑞’的真假,你我有目共睹。放眼整個司空府,主使此事者,除了司空定無他人。既如此,為何偏偏是妾身呢?如此美名,司空何不給您的幾位姐妹呢?”
段晞已經練出了邊哭邊說的絕技,雖然帶着哭腔,卻依舊口齒清晰。
“你沒說實話,”曹沖敏銳地指出來,“如果隻是惶恐于天降的美名,何必如此不安?”
段晞擡眼,欲言又止地背過身去,搖頭道,“唉!公子,你是個好人,可惜你畢竟是男子,縱然聰穎,也不能理解我們女子的苦楚。”
這确實是觸碰到了曹沖的知識盲區,“還請夫人直言。”
段晞一副難以啟齒的樣子,“司空出征在即,此一去,一年半載才能回師。天長日久,妾誠恐秋扇見捐。”
原來是這個“女子苦楚”,曹沖畢竟年輕,突然被迫管起來老爹的房中事,面露尴尬。
“從前無寵之時,妾備受欺淩,再不願過那樣的日子。妾如今整日裡提心吊膽,不能安眠,若能不再以色侍人,哪怕為奴為婢,隻要能得一夕安寝,妾也心甘情願!”
說到這裡,段晞用誠懇的眼神盯着曹沖,使得曹沖更尴尬了。
他從小在府裡長大,丁夫人和卞夫人都治家嚴謹,并不曾聽說女眷們因為争風吃醋鬧出什麼事來。他打量這位段夫人一眼,發現她看起來年紀不過和他三哥差不多,便以為這是她年紀尚小,自己胡思亂想的緣故。
“夫人隻管安心度日,父親不是薄幸之人。”曹沖想,他托阿娘多關注些,若真有事,救段夫人一命也不難。
段晞隻當他在敷衍自己,還欲再演,劉禅突然飄了回來:“找他的人來了,在北面。”
她立刻掩面,語速奇快地說:“妾多言了,公子就當沒見過妾吧!”說完,段晞往西邊跑去。
“夫人!”曹沖還想解釋幾句,卻見這位段夫人已經一溜煙跑沒了影。
更巧的是,不過片刻,背後就傳來貼身女婢呼喚他的聲音。
“公子,”婢女秋和給他披上披風,“夜裡風涼,您出來也要跟婢子說一聲呀,婢子好給您找件厚衣服。”
曹沖問:“你覺得,是做富貴之家的奴婢好,還是做富貴之家的妾室好?”
秋和隻當他又在思考,公子心裡想的事和常人從來不同,自顧自地給他系着披風,依舊答了:“自然是做妾室好,一般為人奴婢的,哪裡能吃得飽飯?”
在環夫人和公子這裡吃得飽飯,所以她願意盡心照顧公子。
秋和又嘟囔起來,若不是她知道公子白日裡就好奇這個祥瑞,她還不知道要到哪裡去尋呢!這麼黑的夜裡,連個燈籠也沒有……
曹沖沒有訓斥她,任由她打着燈籠,拽着他往他住的院子裡走。
段晞沒有燈籠,但劉禅會發光,一種陰沉的、珍珠一樣的、幽暗的光。
她在這樣的光下蹦蹦跳跳着,快活地跑在回去的路上。
“你高興什麼?”劉禅冷哼一聲,“你說了那麼多,那小子可也沒答應救你。”
“我知道,”段晞說,“留一步閑棋而已,真要活命,還得看曹老闆。”
“你準備怎麼做?”劉禅問,“如今是三月初,曹賊最遲四月就會從邺城起兵,在走之前,他一定會清理好朝廷内外。”
他語氣嚴肅:“你做好從他手裡逃命的準備了嗎?”
段晞腳步輕快地推開院門,“我不僅要成功逃命,我還能讓他送我南下一程,你信不信?”
“你别騙我,”劉禅搓了搓他的蜀錦袍角,“你剛剛明明還在急着找逃跑路線,怎麼對着曹沖演了會戲,就改了想法。”
她之前剛剛想明白關竅,确實沖動了些,況且——
“如曹沖所言,我們曹司空可不是薄幸之人。”段晞坐在鏡前,拆起出門前自己随手挽的發髻。
劉禅被惡心地抖了一抖,“這話你信嗎?”曹賊自然不會對他兒子薄幸,但段晞和他又沒什麼情誼。
“怎麼不信?”段晞有一搭沒一搭地梳着頭發,“既然滅不了火,未免引火燒身,我隻好把火引到别人身上咯。”
段晞輕輕地把銀梳放在案上。
“這火須再旺一些,燒得曹老闆不得不主動滅火,到時候,就是我的逃生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