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笑容,他記了很多年。
那是王郁沣那堪稱白紙般的少年時代,得到的第一個驚吓和陰影。
巧合的是,那名青年也認出了他,他提着一顆滴着血的頭顱,用和王郁沣記憶中如出一轍的詭異笑容,開口道:“表哥。”
王郁沣吓得魂都沒了。
若是按年紀和族譜,他的确是該喊他一聲“表哥”。
或許是愧疚,或許是其他,王郁沣即使吓得不成人樣,還是将那名奄奄一息的青年救下了,且并沒有将那日天演城外所見通報朝廷。
半年後,西北突然多了一位号稱能夠“斬妖”的将軍,不僅如此,他還拜入鎮北将軍的恩師“程老将軍”名下,改名為“程昴星”,繼承了“昴四”的全部衣缽。
哪怕音容全改,王郁沣還是一眼認出,他是那日從天演城走出的青年。
神奇的是,在那之後,大周視“天演城之戰”為頑疾,不願提起,沒有追究糧草官的責任。
因此,并沒有人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
臨走前,王郁沣問了個看似無關緊要的問題:“真的有妖嗎?”
程昴星道:“有,也沒有。”
王郁沣:“什麼意思?”
西北民間傳說,天演城之戰,是因為混入妖魔,才導緻無人生還,無人提起。
程昴星笑道:“因為最大的妖,就在你眼前。”
王郁沣沒好氣道:“滾!”
*
搪塞完王郁沣,程昴星才懶洋洋地走出來,這時,一名影衛模樣的人上前攙扶住了他。
程昴星警戒的目光襲來:“幹什麼?隻是小傷而已,早就沒事了。”
他好像不大樂意别人碰他,有時會讓人覺得,那副溫和面具像是照着什麼捏出來的。
程昴星下意識地摸了摸扇底的白虎吊墜——“轉生渦”暴露的消息來得太快,他忙着去處理,當時并沒有立刻注意到有人動了他的白虎吊墜。
不過還好……有人竟然将這東西“送”回來了,這倒是讓他頗感“意外”。
喬相宜的那張符确實困住了他一陣,然而這謎一樣的人又豈是這麼好控制的?程昴星掉下去時才反應過來——有東西在混淆視聽,導緻當時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抹青衣身影所吸引了去。
還好他提前留了個心眼,那個大叫着“鬼啊”被一腳踹走的黃衣人,便是以防萬一被程昴星支走去監視“轉生渦”有無異狀的存在。
不出意料,有人趁他被圍困時,對“轉生渦”動了心思,可惜程昴星慢了一步,沒有抓住。
程昴星對“黃衣人”交代過,如果遇上了“妖邪”或者“同道中人”,不要輕舉妄動,最好是全身而退,不要聲張。
所以那日在城外碰頭,那位黃衣人隻是悄悄将喬相宜一夥當成了“同道中人”,不着痕迹地回城處理了一系列破事。
譬如,将那些還在城外暈頭轉向徘徊的“鬧事同夥”再抓回來,讓他們不能對外面洩露半個字。
賀州城并不是程昴星的地盤,盡管他在交情上和氣勢上壓着王郁沣一個頭,導緻王郁沣對他十分膽寒,任由他短時間内放肆,但在他目的和野心暴露之前,他還是要小心行事,最好不要讓自己的行動在别的勢力面前暴露。
這幾天意外頻出,程昴星剛剛與那位看似沉穩的知州大人對話時,也出現了意外。
王郁沣做了這麼多年官,還是保留了一絲警覺與精明,竟然在無關處差點一語道破玄機,晃了程昴星的心神。
程昴星想的是,在他驗證那個醞釀了十年的“猜想”之前,他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要幹什麼,包括信任他的和他信任的人。
十年前,王郁沣救過他一命,他有一瞬間以為,對方是值得信任的人……還好,他最後忍住了差點脫口而出的話,将那些秘密再次吞進了肚裡。
他十分清楚,王郁沣如果知道了他的真實想法,一定不會選擇與他站在一邊。這世上……不,可能在他的故土,并不會有人與他站在一邊。
“王大人這邊我拖住了,‘那個人’你們伺候的怎麼樣了?”程昴星無事發生道,“對了,我上次分明交代了不要驚動王大人,你知道是哪幾個影衛如此忠心護主嗎?”
身旁的那名影衛立刻會了意,要上前禀報,卻被喜怒無常的上司一把揮了去。
“算了,他的人我暫時不動,畢竟我還欠着他‘人情’——對了,‘那裡’修複的怎麼樣了?我們養的那些‘東西’有沒有跑丢的?”
核對了一切再無異樣後,程昴星才恢複那張溫和的皮相,盤算着他的下一步行動。
“你剛剛說,那隻小蒼蠅……現在還在外城沒飛走?”程昴星眼尾勾勒出了一張細長的溝壑,暴露出了他眼底的一抹精光,“行,别人都是甕中捉鼈,我就來個網中捕蠅……”
末了,他點了點扇道:“王大人那邊你不用擔心,他與我今日‘相談甚歡’,不像是要立刻趕我出去的樣子,隻是做些小動作的話,他應該不會介意……”
這麼大的“動靜”他都忍了,還怕這最後的收尾嗎?
王郁沣要是知道程昴星有了“收尾”的心思,估計心情會複雜到直接敲鑼打鼓将對方擡走。
程昴星走後,天空中半挂着的圓月缺了一個口,一顆果子從樹上掉下來,“啪嗒”一聲陷進了泥裡。
與此同時,一個身影飛身而過。
那聲音極輕,語氣卻十分不屑:“哼,他以為有了‘轉生渦’就能為所欲為了嗎?真是妄想……”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誰動作比較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