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城的城牆高聳,一個極瘦的身影,靈活地攀到了旌旗獵獵處。
從這往下看,能夠看到賀州城的全景,甚至還能遙望到玉青關。
骨頭看見那險峻的關口此刻在眼前濃縮成一個參差的殘影,不由有些失神。
但随即,他又回過神來了,路千河的話在他耳邊響起。
“骨頭哥,你……一定要逃出去。”
是他一貫的一絲不苟的語氣,但似乎跟平常有些微妙的不同——正是這種微妙的不同,讓骨頭警覺、正經起來。
片刻後,他反應過來,路千河在他手裡塞了什麼東西。
于是,在天羅地網的包圍下,骨頭使出了他平時不常用的招式,一出溜地沒了影兒。
那是縮骨功,不在緊急時刻,不會輕易示人。使用此功的人,一旦鑽入人群,便很難被找出來,隻會留下一地癱軟的衣服,再配合骨頭出神入化的輕功,比抓到一隻耗子還難。
隻有司徒善那倒黴催的,被抓了還不忘哇哇大叫:“哎呀,這人怎麼化成老鼠跑了!”
骨頭當時真想把他的嘴撕了。
不過他并沒有興趣關心司徒君的死活,因為一旦開了縮骨功,他整個人就像是變成了另一個物種,屏蔽了周圍所有的聲音。
很久以前,在“魑魅魍魉”橫行的流放地“鼓啰塢”,骨頭就是靠着這一身縮骨功,勉強在夾縫中生存下來的。
後來他遇見七叔,七叔也看中他這一身本領。但骨頭從不肯提,也是因為這一身在沙地中遁形的本領,他們一族遭人忌憚,幾乎被逼到絕路、屠戮殆盡。連最後苟活下來的那一批,也為“白虎營”的威名作了嫁衣。
他感謝七叔不嫌棄他的過往,帶他上路,也發誓要報答他,追随左右。
路千河突然要告訴他什麼,一定是提前知道了什麼。譬如,在當時那種被包圍的情況下,他已經提前預知了所有人要被抓走的境地,也做了最壞的打算,所以讓最擅長逃跑的骨頭做好準備。
但骨頭還是想不通,路千河又是如何知道的?是因為他和喬相宜通了什麼消息嗎?
那群突然包圍的人,不是沖着喬相宜來的嗎?
他将路千河給他的東西在手心中展開,那是一枚香囊,含有一股刺鼻的香味,卻在打開口子後,香味瞬間消失。
這是一個标記,路千河遞給他,說明他自己手裡也有一個,隻要能夠順着味道找過去,就能夠跟他彙合。
*
喬相宜被蒙住了眼睛,什麼都看不見。
他隐約感覺到,自己現在是“單間”待遇。
被蒙上眼睛前,他好像聽見了路千河驚異的呼聲,之後便是意識一片昏沉,像是被人一拳打暈。
但喬相宜知道不是,因為在那之前,他還能清晰地察覺到自己的五感健在,還能感受到周遭的動靜,之後整個人便像是被蒙了一層霧,周圍的動靜像是被什麼屏蔽了。
和“轉生渦”的相遇讓他開了五感,清晰的覺察到以前隻能模糊感知的事物,同樣地,他現在也能夠感覺到五感被隔開是什麼滋味。
倒像是有人故意為之。
直到方才,喬相宜才隐約恢複了一定聽覺。
這次被抓前,他算是做了一點準備,那日被圍攻前,他把床底下藏好的那本“書”掏了出來,把那些紙符都帶上了——自從知道這“破書”可以收納的功能後,他就盡量開發,把能用到的東西都盡量收在裡面,以備不時之需。
視線中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空氣中隐約彌漫着水滴聲。水汽堵塞了他方才恢複一絲的五感,使得喬相宜分不清自己身處何地。
幾個紙人從喬相宜的心口攀出,喬相宜掏出一支筆,給紙人點上眼睛。心中默念:辛苦了,幫我出去探個路吧。
喬相宜自認為在上次的失敗中,自己長了教訓,所以他需要先發制人,提前布陣,給自己制造逃跑的間隙。
紙人扭動的聲音走遠,喬相宜一邊盤算着什麼時候換位合适,一邊檢查着自己帶的道具和符咒夠支撐哪些招式。他近乎沉浸在這種布置中,這種感覺讓他回到小時候——他在精心策劃如何利用那些“寶藏”的時候。他一直幻想這些東西能夠派上用場,那時的他,眼中有藏不住的興奮。
可惜現在,他在一個人面對黑暗中未知的敵人,指不定一切動作都在對方的監控之下。
沒等到他的紙人探路回來,喬相宜猝然感到周圍的空氣産生了變化。
水滴聲驟然停止。
喬相宜正在畫符的“肘子”還沒來得及收回,便感到有一陣冰涼覆上他的手背。
“靈脈未開,空有靈氣——你,跟我一樣稀有呢。”
一個飄渺空靈的女聲傳來,喬相宜竟分不清她是從哪個方向出現的,呼吸一滞。
“嘶啦——”那人觸碰到喬相宜的瞬間,隻摸到一片掉落的繃帶和一張虛張的靈符。
喬相宜雖然看不見人,但警覺的間隙,也足夠讓他換位了。
随即,他聽見一陣輕笑:“哼,還在玩這些小把戲……”
一道青光亮起,兩道身影相撞,擦過石壁,震出裂痕。碎石飛屑尚未落下,卻又被風卷起,卻在空中形成一道屏障,徑直向後方砸去。
“唰——”一陣煙灰落地,一道紅色身影從煙灰中跳出,仿佛剛剛的攻擊對她并沒有造成任何影響,來人繼續纏上不遠處的青色身影。
喬相宜快速遁形,一張符紙瞬間從手中消失,他一邊跑一邊摘掉身上礙事的蒙眼布,一邊自作聰明地向後丢去。
心道:怎麼回事?“懸浮”的指令沒有用?還是那人速度太快了,怎麼都砸不中?
為什麼來的人不是程昴星?
沉重的呼吸聲愈加接近了。
喬相宜猛地一回身,腳下滑步,在空中扔出三道符紙。霎時間,符紙消形,上面的金色印記化身三把利劍,伴随喬相宜轉身,直沖着那身影飛去。
一陣利器刺入血肉的聲音——那難纏的影子果真停住了,他感到有什麼東西在自己腦海中“啪嗒”一聲崩塌了……緊接着,他的眼睛終于恢複了一絲清明。
喬相宜以為自己打中了,他在手中點燃一張照明的符紙,上前查看。
喬相宜終于看清了剛剛追逐他的身影——微弱的燈光下,一個女人倚在牆角,紅衣獵獵,垂絲的長發掩蓋面容,但發絲的縫隙中,深若寒潭的眼眸擡起,冷不丁地刺向來人。
喬相宜手中青光忽的一閃,他從這個女人身上感到了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但是,他從未認識過什麼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