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忌憚什麼呢?
忌憚那個人影嗎?
那前頭的人,有什麼值得忌憚,還要這麼多人整裝待發呢?
朔風将息中,骨頭遠遠地瞥見了一角。
那人,不,那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那人影連走路都叮當作響,渾身都挂滿了鎖鍊,不僅手腳都都誇張的用層層套環、明顯超出人的身量的刑具扣住,身上更是鐵架銀具、琳琅滿目,整具身體像是被不知名的武器碎片串聯在一起的“肉樁子”。
那纏的密密麻麻的鐵器縫隙中,一雙墜墜的長環露出,近乎拖連着鼻孔,視線移到長環上方,才能依稀看出那兒挂着一張模糊的面容。
若是仔細辨認,這人連手臂上,也都是數不清的圓環了,琳琅鐵器從身體發膚上穿肉而過,險臨臨地挂着,看上一眼便令人頭皮發麻。
骨頭怔住了:他現在終于明白,剛剛屋子裡那股動靜是哪來的了——那是行刑刺環入肉的聲音。
但真正令他心驚肉跳的,并不是這個。
這個沉重的腳步聲他好像在哪裡聽過,但他一時想不起來。且這人的身影,也是說不出的熟悉感。
站立如松的知州大人擺了擺手,那訓練有素的一排影衛卻不願散開,一人執意上前道:“大人,程将軍囑咐我們,一定要看好此人,他很危險。”
王郁沣還是那副愁眉不展的嚴肅模樣:“哪兒危險了?他都把人弄成這樣了。”
那名影衛道:“程将軍交代過,不給他套上“千金輪”,便不能把他帶來見大人。若不這樣,可能會傷着大人。”
王郁沣一面心驚肉跳地想,程昴星對同僚都下如此的狠手嗎?一面面不改色地吩咐道:“他要是問起,就說是我執意要摘的。你們都退下吧,這個人交給我處置。”
影衛面有難色,不肯退下。
王郁沣拂袖,不容置疑道:“你們到底是我的人,還是他的人?要真有什麼問題,程将軍那邊,也是我自己跟他說。”
那幾名影衛這才“不情不願”的退了半步。
由于離得太遠,那些對話聽得含糊不清,骨頭和林子從一開始不敢亂動彈,到現在已經敢往前挪動着轉移陣地了。
也幸虧這院牆夠大,再加上那被扣押的人身上鐵器的聲音實在很難不注意,那群訓練有素的影衛才沒發現,這院落裡飛進了兩隻不知名的小飛蟲。
院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衆人除了自己的心跳聲外,隻聽得見那鐵器圓環被風簌簌刮奏的聲響。
半晌,王郁沣才戚戚道:“……‘參七’将軍,得罪了。”
此話一出,骨頭直接摔到了坑裡……沒爬起來。
怎麼回事,他好像聽到了一個不得了的關鍵詞?
這裡有白虎營的人?
王郁沣繼續道:“我不知道程将軍是如何找到你的,但我并不同意他的做法,也并不想把這件事鬧得太大。我聽說,将軍已隐姓埋名多年,若王某在今日放将軍一馬,日後……”
他話還未說完,便聽見“啪嗒”一聲,那人身前的枷鎖斷裂,兩隻沾滿泥濘的雙腳已經踏出一步去,纏繞脖子上的鐵器碎片竟然像聽他話一般,黏着成一條參差不齊的“鐵索”,直向前甩去,奔着王郁沣的腦袋去了。
影衛一驚,傾巢出動,将那不安分的身影團團圍住。霎時間,那人影的肩頭上多了十幾道寒光。
王郁沣沒預料到是這種發展,在那“鐵索”擦身的一瞬間,他下意識地蹲了下去,此刻是一種抱頭的狼狽狀态。
然而前頭那“鐵人”看都不看自己肩頭上的寒光威脅,隻死死盯着抱頭蹲下的王郁沣,仿佛要将他看出個洞眼來。
衆影衛膽顫,一聲令下齊齊揮刃,頓時,血光四濺。
與此同時,半空中的“鐵索”峰回路轉,略過王郁沣的頭頂,形成了一張巨大的帷幕,那些影衛在血光中迷了眼睛,又急于辨認頭頂上的陰影,幾個蠢蠢欲動的,連血咒之術都沒來得及施展,還沒反應過來,便被那落下的“鐵索”碎片甩了個肝腦塗地。
院牆上,聽到慘叫聲的骨頭和林子齊刷刷回頭——
硝煙過後,那群影衛倒在了地上,身上俱插滿了不知名的武器碎片,死狀凄慘。
蹲在一旁的王郁沣還沒來得及爬起來,挂滿利刃的“鐵索”便刮上了王郁沣的湛藍整齊的官服,直接将他整個都勾了過來,逼他直視來人的眼睛。
那挂滿銅勾鐵環的人臉面目猙獰,對着文官出身、一捏就碎的王郁沣大吼:“程昴星呢?讓他給我滾過來!”
此聲一出,林子也直接從院牆上掉下來了。
這個聲音,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倆人在這意外的地點,意外地見到了此刻最想見,又最不想見的人。
……
林子還沒反應過來,便看見那“掉在坑裡爬不起來”的骨頭,不知道什麼時候化作白影,一個箭步直接沖上前陣了。
而剛剛還在怒吼的“鐵人”,像是有所察覺,一個回身,将王郁沣扔在了地上。
散落在地上的鐵器碎片再次凝聚,從“鐵索”變成了“盾牌”,擋住了四面八方沖撞過來的虛影。
骨頭在“盾牌”下現出了身形,一雙眼睛近乎滴出血來,他緊緊盯着“盾牌”後面面目全非的人。
那由武器堆疊圍成的“盾牌”疏忽間不動了,露出了個難堪的縫隙。
“他剛剛叫你什麼?……‘參七’将軍?”
那人銅鈴般的眼睛微微回轉,終于看清了這個眼前的瘦弱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