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光醒來後打開郵箱,就看到蜂擁而至的郵件,光睜大眼睛,怔怔看着這些來自棋士的對局邀請。
佐為哪會收發郵件啊!回郵的任務,不就落在光頭上了嗎?
“小光,你教我打字嘛。”佐為輕輕拍趴在電腦桌上的少年,“你教會我打字,我自己就能給他們回信了。”
“開玩笑,你以為打字很容易學嗎?”
光沒有自信教會一個隻會漢字的古人用鍵盤打假名。
“你别小看我!我最近都有在學你寫現代假名耶!”仿佛知道光在想什麼,佐為卡哇伊地鼓起臉。
“等你學會用鋼筆寫片假名了再說吧。”光直起身,指住滿屏的郵件進入正題道:
“看,有好多人想跟你面對面下棋。緒方、倉田、芹澤、安太善、楊海、櫻野……不過我幫你看過了,沒有塔矢的父親。你快點選想跟誰下吧。”
“我選不出來,他們每個人我都想下……”
真是被你打敗了,佐為。
“那還是先約楊海和安太善,他們畢竟不是一直待在日本。”光提建議。
郵箱裡除了對局邀請外,還有中韓棋院的日文翻譯介紹,他們顯然還沒有放棄說服佐為出國。
這些外國棋士,一個個想把佐為從身邊奪走!光看得眼皮直跳,用手指用力按鼠标,把這些郵件移向垃圾箱。
佐為一按光的肩膀:“先别删,我來看看。”
光立刻扭過頭去看佐為,緊張地揪住佐為的衣袖:“你果真想出國找塔矢的父親下棋?”
“我不會的。”佐為和煦地說,眼睛還沒有離開屏幕,“我隻是想要了解他們國家的棋院。你放心吧。”
“切,信不過你。”光打趣道,然而内心不覺得好笑。
和塔矢行洋下棋的渴望,從以前到現在,佐為從沒變過。光懷疑要不是他們事先約定過,佐為會馬上答應楊海去中國。
不過,他擅自決定佐為的去向,是不是太自私了?光反思。也許,他本質上是個自私的人,任性又霸道,才害得佐為四年前不開心……
想到這裡光松開佐為的衣袖,用妥協的口吻說:“如果你真想出國去找塔矢老師的話,我會……”
光一句“我會陪你的”還沒說完,伊角打電話過來。
“進藤,過幾天我們這些朋友去居酒屋聚餐,你來嗎?可以帶朋友一起。”伊角問,但話還沒說完,電話就被和谷搶過去了。
“進藤光!你答應過要講sai的事的,可一定要來!”和谷嚷道。
“知道啦,會來的。”
一想到又要絞盡腦汁地編造關于自己和sai的天書,光就歎了口氣,拿過沙發上的抱枕捂住前額。
忽然,光想到一件事,猛地丢開抱枕,一站起來。
“佐為,我要出去一下!明治神宮今天有初夏花市!附近超市食品大打折,我要趕快去搶購食品!你在家看郵件或者下網絡圍棋吧,我一小時後就回來。”
光邊說邊立刻行動,取下廚房挂鈎上的購物袋,風風火火地找到鑰匙往外趕。
“明治神宮花市?我也要去!”佐為新鮮地說。
“你别跟着我,真的,我是為你好,今天是花市打折日,你不知道那場面有多恐怖——”光不跟佐為多說,穿上雨衣就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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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治神宮花市在初夏時舉行,許多種植花卉的人會帶着花朵在神宮表參道上擺攤。久而久之,因為人流量,附近的超市也會在這個時候打相應的折扣,變成了所謂的“花市打折日”。
隻不過,和注重傳統的京都比起來,東京的節日好像總“差點兒意思”,畢竟這裡是現代人工城,任何節日都會往商業化靠攏。
在表參道上,光被一束紫色的花吸引了眼睛。那是深紫色的桔梗花,正綻放到最美的時候,濃豔的花朵舒展着,像好幾滴藤紫色的顔料滴到了葉子上。
“這顔色跟佐為的頭發好像。”光自言自語,拿起一束桔梗花,對賣花的少女說,“請幫我把這個包起來吧!”
光在人潮中瞥到亮的身影,亮站在賣滿天星的攤前,好像也在選花。光想擠過去,但是市河小姐和蘆原先生走到亮身邊,光就作罷,轉身去附近的超市搶購食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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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治神宮表參道上。
“我看小亮一直悶在棋會所裡,難得帶小亮出來逛花市,小亮還是心事重重的。”市河說,抱着薔薇花和滿天星抱怨道。
“喔,我知道小亮悶悶不樂的原因。”蘆原神秘地一笑。他是被市河拉過來當苦力的,也抱着一大堆花束,“是因為最近沒有和進藤君吵架吧?自從sai現身後,進藤君就沒有來會所找過小亮了。”
亮聞言,猛地擡起頭來:“我不是——”
市河和蘆原說完後,又去選别的花了。剩亮一個人站在表參道的蒼天大樹邊。他撐着傘,雨水落在傘上,發出細細的聲音。
這時,亮好像看到了一個金色的身影,提一大袋食物,抱着束桔梗花,在人群中艱難地走着,然後跳上了公車。
是光?
亮取出手機,用手指編輯短信,想問光是不是也來了花市,但想想,又變成了平時的:“進藤,今天我想跟藤原老師下棋,你們有時間嗎?”
光很快就回了信息:“有啊,下午!你來我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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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時後,光手握桔梗花和提着一大袋食品回家,脫下雨衣時在玄關濺了無數水珠。
這時佐為剛剛讀完韓國棋院的介紹,看到光回來時迎上前。
“下午塔矢要找你下棋。這是我給我們家買的花。”光把桔梗花遞給佐為。
“這是你從花市上買的嗎?”佐為接過桔梗花,深紫色的花瓣上還凝着雨珠。
光笑着說:“一看到紫色的花就想起你,就買下來啦。”
“小光……”佐為又很感動,想要抱住光,不過光搖着頭退後一步,“我身上都是雨水,你先看這個——”光從背包裡取出一卷新的《圍棋周刊》。
佐為把桔梗花束放在茶幾上,迫不及待地翻開《圍棋周刊》。
“佐為,你真行,這個月你連續霸占了四個星期的頭條。”光崇拜地說。
《圍棋周刊》刊登了sai現身的新聞。同一版的新聞裡還有時評人寫了篇《為什麼日本棋院留不住塔矢名人和sai?》的評論,反思了日本現代圍棋制度僵化、缺乏靈活性等種種潛在的問題。
“sai現身了,我們是時候為sai改變棋士選拔和參賽的制度了。”時評人寫道。
光對這些沒興趣,把食物放在冰箱,他兀自找來一把剪刀和一個空花瓶,佐為卻看得津津有味。
“你居然對這些公文一樣的東西有興趣。”光不可思議地說,邊用剪刀剪桔梗花的葉子,“我還以為你是隻會下棋的棋癡呢。
佐為把臉擡起來:“不管在哪一個時代,培養棋士的制度都是很重要的,維系着棋士的生存和發展。”聲音裡有語重心長的意味。
光看到佐為這麼認真,忙端正了姿态聽佐為說,修剪葉子的手也停下了。“你說多一點給我聽?”
“我見證過好幾個時代的棋士選拔制度。”佐為說,聲音裡帶着對歲月的回望,“平安時代,朝廷施行唐朝的‘棋待诏’制,廣泛選拔在圍棋上有天賦的孩子,讓他們以後能在朝廷裡做官,圍棋才在京中流行開來;
“江戶時代,正是因為天皇陛下和德川将軍都很注重圍棋,開設了禦城棋這一形式,才培養出了那麼多厲害的棋士,讓我和虎次郎有機會參與到曆史的洪流之中。”
佐為把圍棋的曆史娓娓道來,說起這些的時候,他藍紫色的眼眸裡如倒映了漫天銀河的星辰,盛滿喜悅的晶瑩。光聽得入迷。
“你好厲害。”光佩服地說,“我沒有想過這些。我隻知道一直赢下去,追上塔矢亮。”
“小光,追求赢棋是對的,畢竟我們的任務就是下好眼前的每一盤棋。但是有時候,我們也能從現實中的一切,看到未來的趨勢,這總是令我感到興奮呢。”佐為莞爾一笑。
說着,佐為在棋盤上落下一子,掩映着窗外的雨水,垂下的月白色狩衣袖子在晃出點點柔和的光暈。
佐為一直站在比自己高的地方,高瞻遠矚。光心中是崇敬的。
“佐為,你真有本事。明明你一句話也沒說過,大家就自己反思了,還說要改革制度留住你什麼的。”光很有感觸地說。
“我也意想不到。“佐為同意地點點頭,“這讓我覺得現代人真的很了不起。”
“這也許是上天讓你回來的意義!”光忽然靈機一動,“不僅是為了成全你自己,成全我,還讓棋院的大家做出改變。”
“但如果能幫助到現代棋院,讓大家往更好的方向前進,我是很榮幸的。”佐為用折扇掩住下颌,優雅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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