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此時正在認真地聽佐為講話。光看得出來,亮一直是很佩服佐為的,無論在各個方面。
察覺到光的視線,亮也别過頭看向光。兩人的視線在展館裡相遇,光馬上調轉頭去,不再看亮。
鄧老師聽得佐為描述一番,也有點兒向往:“我先前見過不少雙面繡作品,但大部分都是花鳥蟲魚等閨閣刺繡,但從未見過帝王名畫的刺繡仿作,想必是大氣之作。你既是在故宮臨摹這畫的,當時怎麼無人提起過?”
“那時我還是一介學徒,跟随蘇繡和中國屏風畫大師學習,我的作品自然算不得什麼了。”熏自謙道。
“熏,你把相機裡的畫作給老師看看吧。我記得你有拍下來。”海生推了熏一把。
熏這才如夢初醒的樣子,連忙打開相機裡的照片給老師看。
楊海也好奇地湊上前去看。他不是行家,卻能看出相機中的屏風美豔不可方物,雖然人物、構圖和主旨一緻,但絲線用色卻與真迹中古樸克制的色調大不相同,有着屬于熏自己的創意。
鄧老師驚豔道:“你繡得真好,毫不誇張地說,《重屏會棋圖》在你手裡像煥發了新的生命力。但是……”
“《重屏會棋圖》真迹經過數年修複後有了更鮮明的色塊,如果有機會我是應該重新繡一次的。”熏謙虛地接道,“我願意力求找到表達這幅中國畫最完美的色彩。”
鄧老師和楊海聞言都有些觸動。他們把相機還給熏,小聲談論了一會兒。
佐為上前問道:“我在想,可不可以讓熏小姐就在東博臨摹真迹?江戶幕府時期,德川将軍府中的畫師已有在文人庭中臨摹的佳話,我方才随熏小姐經過西洋畫廊——黑田紀念館,也看到有人擺了木闆畫架在畫——”
佐為說不出那個名字,估計是外文發音,熏替佐為說完:“《盧昂河畔的格雷村》。黑田清輝的油畫名作。”
“盧昂……”佐為嘗試去學熏說法語,當然發不出來,佐為不好意思地朝熏笑笑。
佐為知識淵博,對周遭事物的觀察細緻入微,大家都很欽佩。
和鄧老師交談一番後,楊海對佐為說:“我和鄧老師都被您說動了。《重屏會棋圖》真迹會在東博展出三個月,這是東博與故宮早前簽好的協議,這三個月内,應該足夠讓狩野小姐在東博繡完這面仿作屏風。”
光和熏、海生聽到有機會,全都面露喜色。熏的心願要實現了!光很開心,原來幫助朋友是一件這麼快樂的事。再看熏的眼睛,也是微微發紅。
“我想他們應該能在旁邊黑田紀念館找個空置的畫室,讓狩野小姐對照真迹繡完作品。有興趣觀賞的人,我們指引他們去黑田畫室便是。但我還不能夠說王副院長他們一定會同意。”楊海又謹慎地加上。
一聽到楊海說會幫他們,光立馬明白,這事成功了大半。佐為和身邊的三個少年男女交換一個欣喜的眼神,光活潑地說:“哎,謝謝啦,楊先生!”
光就知道,佐為一出手,他們肯定會多少考慮一下的。當然歸根結底,也是熏的作品打動了他們。
熏則是說不出話來,她握着相機,呆呆地看着佐為,又看看海生,找不到語言。佐為和海生都朝她微微一笑。熏馬上驚醒,朝佐為和楊海、講解員都鞠躬:“謝謝你們!”
連海生也是感動的,他拉着熏的手,鄭重地朝佐為鞠躬道:“藤原先生,謝謝您為熏争取。”
“不用謝,是我要謝謝你們給我帶來的一切呀。”佐為忙說。
“我真的覺得,那時讓您回來是我做過的最正确的決定。您是我們的貴人,一次又一次地幫助熏作畫,為熏實現夢想。”海生感激地說。
“此番回來,我早已打定主意:除了追尋“神之一手”外,我要成全小光、小亮的棋藝和生命,還有身邊的朋友,才不枉神明賜予我的一段緣分。”佐為溫柔地說。
“狩野小姐,你跟我去找東博的高層辦公室,和王副院長和東博的館長錢谷先生見一面?帶上相機裡你的作品。”楊海和鄧老師對熏說。
熏連忙點點頭,和海生一起跟楊海他們出去了,一路上千恩萬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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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告一段落,人們各自參觀去。佐為留在弈棋館中看其他的展品,很快看到本因坊秀策和禦城棋的棋譜。
“這裡有許多禦城棋的棋譜哎!我們一起看……咦,小光?”佐為到處看着,搜尋光的身影。
此時的光沒有在佐為身邊,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後面的亮面前。
然後,光一把用力拽住亮的手臂,把他往展館的走廊拖去:“你跟我出來。”
亮看到剛剛借畫那一幕已經不生光的氣了,相反有些感動。但被光這麼粗暴地拉到走廊上,亮又被挑起了火氣:“進藤?”
佐為遠遠看到他倆又在置氣,就在想:光和亮在一起,不知會不會吵傳說中“小學生水平”的架?
佐為私心裡有點兒想過去看,又覺得不應該管他們的事。但是,佐為太好奇了,想看看兩人“小學生吵架”的場面是怎樣的。
機會難得,于是佐為忍不住湊過去,停在“1974年讀賣新聞和朝日新聞争奪名人戰贊助權”的照片欄位下面,裝做看圍棋史的介紹,但恰好能聽見展館外的光和亮對話。
走廊上人來人往,光和亮對峙着,互相瞪住彼此。
亮按捺着:“進藤,藤原老師在附近,我不想跟你吵。”
亮的聲音裡透出警告的意味,但光不為所動。
“你剛剛說我借畫是沒腦子,你看,佐為還不是一樣争取到了?你必須給我道歉。”光說。
“藤原老師是好好說了,而你是直接大聲嚷嚷着要借文物,性質不同。總之,我沒有做錯。”亮說。亮并不是不願意道歉,但光一強硬,亮隻會更強硬。
“你要是不道歉,我就不承認你是我朋友!”光叫道。
“随便你,我不稀罕。”亮冷冷道。
光一聽,馬上着急了。光聽亮說“不稀罕”,其實也有點怕亮是真的不稀罕。亮的嚣張是出了名的,不然和谷、越智和熏他們都不會這麼讨厭亮了。
光既想大罵亮一頓,但許多話到了口邊滾了一圈又說不出來了:“你不稀罕……那我……你……我……唉!算了。”光支支吾吾好半天,最後歎口氣,放開亮的手臂。
亮本以為光要和他吵起來,但光現在主動退讓一步說“算了”,亮感到意外,看着蓦然低下頭去的光:“進藤?”
“我拿你沒辦法。”光小聲說,用手扶住朱紅色的欄杆,“我能怎麼辦呢?”光向亮露出苦笑,“你不稀罕,但我稀罕。塔矢,剛才的事,是我——”
“對不起,進藤。我不該說那樣的話。”
亮突如其來的話,讓光擡起了頭:“你……說什麼?”
“我向你道歉,我不該說你腦子裡都是草,還有說‘你都跟藤原老師學到什麼’這種話。進藤,我以後保證不會這樣說了。”亮誠懇地說。
光望着亮半晌,突然露出狡黠的笑容:“嘿嘿,這還差不多。我原諒你了。”
“你——!”亮才明白過來,光剛才對他使了一招“以退為進”,亮竟然上了光的當,“所以你剛剛示弱是——”
“沒錯,是假的!我就是要讓你主動向我低頭說出‘對不起’。我聰明吧?”光咧嘴燦爛地一笑。
亮拿手裡的導覽小冊子猛地拍在光的腦袋上。光抱住額頭說:“好痛!”亮沒有再理睬他。
後邊的佐為看到兩人的小互動,頓時偷偷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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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和好後相繼回到展館來,佐為連忙裝作看展櫃的介紹,裝作什麼也沒有聽見。
但光察覺到了佐為的小動作,狐疑地問:“佐為,你站得離門口這麼近做什麼呢?本因坊秀策的介紹和虎次郎在那邊。”
“咳,我也想了解現代名人戰的曆史嘛。”佐為一本正經地指住1974年的照片說。
“是啦是啦,最好是。”光露出不相信的表情。
說起“名人戰”,亮想起了什麼,對佐為說:“藤原老師,我聽說緒先生從北海道回東京後,就在和讀賣新聞會社忙名人戰制度改革的事,還有和您在下周的NHK定段賽。”
“名人戰?這我們都沒聽說過。”光和佐為都愣住,面面相觑。
亮和光現在都不在名人戰圈層中,兩個少年各自有棋賽,都不算非常了解名人戰的動态。最了解的是現任名人緒方,但緒方和亮是本因坊戰挑戰者決定賽的對手,緒方自然不會跟亮說太多日常的事。
亮是見到就稍微提起一下,但佐為立刻上心了,認真地追問亮道:“改的不是隻有海外客座棋士和名譽定段制度而已嗎?我還以為國内頭銜戰制度會維持原樣。”
光和佐為都看着亮。亮搖搖頭:“我也不是很清楚。我都在忙本因坊戰的事,稍後我也來了解一下。但其實……”亮猶豫着,“這些和你們目前的棋賽不是很相關。你們不用太花時間關注吧。藤原老師,您還是準備下周的NHK電視公開定段賽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