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篇九
佐為回家的時候,與他出發時相比已隔了兩周,氣溫相比他走的時候是驟降了許多。
列車不斷行駛,信号燈閃爍,雨雪霏霏,天空是鉛灰色的,楓葉已經完全凋零了,卷曲着飄落在地上。
光和佐為在站台上等車,兩個行李箱放在他們身邊。
四周很冷,凜烈的風吹起佐為水紫色的長發和雪白的公卿直衣的衣袖,柔美地飄揚着。
“你看,你從中國回來後,就帶來了初冬。”光半開玩笑道。
“北京沒有東京這樣冷。”佐為溫柔道,“我覺得北京的秋冬之交是輝煌燦爛的,因為滿城都是金黃色的銀杏葉。日本就不同,紅葉燃燒一會兒後就很快枯萎了。”
光喜歡聽佐為用他的方式形容節氣和風景,措辭優雅,就像念和歌一樣。
“還記得你說過有什麼東西千年不變,雪,還有棋盤上的熱戰。你看,連初冬的枯葉、雨霧也是千年不變的。”光有感而發,“還有車站上這些躲避低溫的人,多狼狽啊!”
光指着那些在車站上快步行走,不停地搓着手,快速跑到等候室或者是車廂裡面享受暖氣的人們。
在低溫之下,平時端莊的日本人就卸下了面具,不約而同像小孩子一樣跑着,在車站的木制地闆上發出“砰”、“砰”的聲音。
佐為看到此情此景也莞爾:“很多事都千年不變,人們對季節的反應也是。還記得千年前清少納言在《枕草子》裡寫過,‘有時霜色皚皚,即使無雪亦無霜,寒氣凜冽,連忙生一盆火,搬運炭火跑過走廊,也挺合時宜。’
(霜が真っ白におりているのもすばらしい。また、そうでなくても非常に寒い時に火などを急ぎおこして、炭をもって通って行くのも非常に似つかわしい。)
“現代人也一樣,不過炭火就變成了室内的暖氣。”光笑道,“不過,自己搬運炭火想必也很暖和吧!”
光說着,忽而靈感一現,說:“我知道現代人可搬運的‘炭火’是什麼了!就是自動販售機裡面販賣的熱茶啊!拿着走,可以暖和一些。”
“被你這麼一說,還真是。我上次還給小亮買過熱茶暖手呢!小光,要是你冷的話,快去買熱茶吧。”佐為說。
于是,光就去自動販售機買了兩杯熱茶回來,看到佐為坐在長椅上,望着鉛灰色的天空,罕見地流露出發呆的模樣。
光順着佐為的視線看過去,天空中有飛機掠過,劃出一道弧線。
這一幕不知為什麼顯得有點肅穆和冷清。光忽然發現,佐為迫不及待地回來,并不僅僅是想要快點見到光,而是似乎心裡藏着什麼事情……
——難道,在中國受到了什麼刺激嗎?
光猜測着。
也是啦,這一周裡面光對佐為的了解,就僅僅局限在電視上看到的棋賽、還有佐為和中國棋士們對局的畫面,還有佐為用郵件發過來的一些數碼照片。
看起來很盡興的樣子,但是真正的心情,隻有經曆過這一切的佐為自己知道。
光坐過去,把熱飲遞給佐為:“不知道你現在的身體會不會覺得冷,但還是給你買了。”
“謝謝,我其實不覺得冷,主要是風很大。”佐為接過,他的手指輕輕摩挲着熱茶杯的邊緣,仿佛有什麼話想說,最終隻是将目光投到遠方閃爍的信号燈上,籠罩在白茫茫的雨霧裡。
光忽然覺得這幅風景就像是佐為的心情,有迹可循,卻是捉摸不透,有點朦胧,有點哀愁。
哀愁?光被自己的用詞驚到了,佐為回來後,去中國下棋一趟,不應該是一直興高采烈的嗎,為什麼光竟然會覺得佐為哀愁呢?
***
當他們喝完熱飲的時候,Skyliner列車行駛過來,光和佐為都推着行李箱進去了。車廂裡已開了暖氣。
西裝革履的人們在站台上凍得瑟瑟發抖,迫不及待地坐在車廂裡,搓着自己的手,脫下大衣。
光也脫下金色的風衣,挂在窗邊的鈎子上。
以往,光總是會把大衣大大咧咧地丢在一邊,但是佐為回來後,他也學到了佐為的一些優雅的舉止,比如挂狩衣。
“小光,我看你風衣裡面就隻穿着一件帽衫,足夠保暖嗎?我不在的這兩周裡面,你有沒有好好保暖、好好吃飯?”佐為關切地問。
“當然有,你煮的一大鍋平安時代的粥我吃了兩三天。”光忙說。不過,他得承認,佐為做的古代料理味道偏清淡,光又額外點了炸雞和辣醬,“你在中國呢?”
“我很好,你也知道我不喜歡吃太多,中國的棋士們太熱情了,總想邀請我去很多宴席。我忙推脫了說想去看琉璃燈展,或者想下棋。”佐為笑笑。
“我看了你拍的照片,是挺快活的。那你在北京比賽,和他們下棋,緊不緊張,有遇到不開心的事情嗎?”光試探道。
光心想,從屏幕的畫面上是看不到這些的。佐為在電視上表現得如此沉靜,如同他的棋局那般,手法精湛,完美無暇。
“緊張?不可否認,有一些。但我能夠和塔矢棋士再會面、和中國棋士們下棋我就滿足了。至于不開心的事,當然沒有。”佐為忙說,搖手,但話語中似乎帶着一絲停頓。
光有一瞬間的無助。
不知為什麼,光覺得現在的佐為沒有在說真話,或者說連佐為自己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心情吧。
“那……我們接着下你那盤沒下完的盲棋?”光小心地問。在圍棋上交談,總騙不了人了吧。從佐為的棋招中,光能感受到佐為的情感。
佐為一聽到有棋下,連忙答應了,“不過,你不想回家再在棋盤上下嗎?”
“還是下盲棋好了。”光說,“我想看看自己在盲棋上的水準。”
“好啊,我們下快一點,争取在到家的一小時裡面下完,免得這一局又斷開了。”佐為說。
光點頭:“你還記得棋譜嗎?”佐為說:“當然。”
***
于是,随着列車緩緩啟動,光又望着雨霧彌漫的車玻璃,凝視着城市若隐若現的輪廓,想象出虛拟的棋盤,下了起來。
“我上次下到,黑39,左中下角,十五之十七。”光說。
“白40,左中下角,十五之十六。”佐為說。
光:“黑41,左中下角,十五之十八。”
佐為:“白42,左中方,十二之十五。”
……
由于光之前和亮複盤過,所以他在後半局調整了策略,稍微收斂了一點。光在黑53時下出了一手“鎮”,深謀遠慮,把之前有點散的棋招全部連了起來。
佐為也看了光一眼,眼中有激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