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棋室，在旁邊觀局的伊角、本田在擺棋子，佐為還有奈濑，其他少年棋士們都圍在棋盤前思考。

他們倒也不是特别關注光和倉田，隻是佐為在哪裡，大家通常就會聚集在哪裡。

“倉田先生這一個下法不多見，這幾手棋連在一起，這手棋就顯得很突兀……如果在右下角下出來，感覺不是更好嗎？”本田大膽地說，然後看向佐為。

佐為也在思考着，一手抓着另一手的狩衣袖子，一向沉靜的臉上罕見地流露出擔憂的神色。

許久後，佐為才應道：“我想倉田先生之後可能會下出‘打’，然後做劫。這是一種持久戰的策略，不知道小光會怎麼應對？”

今天的倉田，确實很不一樣……倉田顯然研究過光的棋譜，把光最近的轉變和策略都研究透了。佐為心中是欽佩的，他從中看到了倉田的成長，就像他也看到了亮和伊角的成長一樣。

“倉田先生好強啊，下出了和他在過往截然不同的圍棋。”伊角感歎道。

盡管佐為知道光的能力，但此刻，佐為也察覺到光的棋開始變得急躁。這可能也跟光的身體狀況有關。

從往後的棋招中，佐為能夠感受到光内心的壓力，那種年輕棋手對勝利的執念正在将他推向危險的邊緣。

而長時間的消耗戰，也讓光的專注力開始下降。而這些細枝末節的破綻，雖然不明顯，卻被倉田牢牢抓住了。

***

下到後半盤，棋盤上的局勢複雜得讓觀局的伊角和奈濑看得都說“厲害”，而光卻感到腦中一片燥熱，似乎有一陣陣冰冷的寒意從後背湧起，然而，頭腦中的計算卻是沸騰的。

和倉田的棋局，是兩個奇才在火焰上面的舞蹈。同樣的少年天才，同樣的靈光四射，一絲的動搖，身體上的不舒适，都會影響這盤棋的結果。

“糟糕了！”光在下出第136手棋時想，他大意了，幾乎一拍下棋子就後悔了。光幾乎是一瞬間就意識到，應該保守一點防止黑進一步打入中央的。

倉田的黑棋第145手棋下出了最關鍵的點，既鞏固了上邊黑勢，又限制了下邊白的厚勢發展。

“這一手棋——好像佐為的棋！”光腦海裡咯噔一聲。

也許，光不該感到意外，現在，倉田和佐為成為了好朋友，經常一起下棋。

——不會吧？我要輸了？

這個可能性在光的腦海中一閃而過，一瞬間，全身一片冰涼。

棋局進入尾聲，雙方在官子階段展現出了驚人的精細計算。倉田每一手棋都步步為營，精準地擴大自己的實地。而光的動作卻開始顯得倉促，每一顆落子的聲音都帶着不安和沮喪。

最終：“我……我輸了，一……一目半。”光的聲音哽咽了。

——我……我要被踢出富士通杯預選賽了？

光不敢相信地想。

怎麼會這樣？我明明在賽前準備了這麼久，明明已經變得更強了……

大家不是都說，我是少年一輩中最頂尖的棋士嗎？

為什麼會輸？為什麼是這種方式？

失敗的現實像潮水一樣湧來，将他淹沒。光仿佛聽見自己内心某處崩塌的聲音。

光将最後一顆棋子放回棋盒，雙手顫抖着。他不敢直視棋盤，更無法面對倉田。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沉悶和悲涼的氣息，隻有棋盒蓋上時的“咔哒”聲，劃破了這片靜默。

“進藤四段，你的棋非常精彩。”倉田起身，向光鞠躬，“今天的對局，我用了全力。感謝你讓我有這樣一場精彩的比賽。”

光擡起頭，看着倉田，眼神複雜。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最終隻是輕輕點了點頭：“多謝指……”

話音未落，光的喉嚨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而且，光能感覺到倉田的目光，那種勝者的禮貌和真誠，卻讓光感到更加難堪。那一瞬間，光恨不得自己能立刻消失。

與此同時，隔壁棋室裡觀局的聲音依然隐隐約約傳來——“倉田先生的這一手真是精彩。”“進藤雖然很強，但是判斷後面有一點瑕疵……”

這些聲音像是一把把利刃，刺入光的耳中。

就在那一瞬間，光感到額角一陣尖銳的疼痛襲來，像是某根緊繃的神經突然斷裂。他皺了皺眉，下意識地擡手按住額頭，但疼痛并沒有減輕。

亮還在下棋，但是，那一瞬間，亮仿佛擡頭看了光一眼。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眼神？是憐憫，是挖苦，還是諷刺？

光無法确定，但他清楚地感覺到，塔矢亮的那一瞥讓光心中所有的尊嚴都被撕碎了，伴随着一種“失格”的懊惱和恥辱。

***

走出棋室後，寒風迎面襲來，光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但冷意卻無法掩蓋内心灼燒般的痛楚。

光的腳步有些淩亂，沿着棋院的長廊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四周的喧鬧聲似乎被無限放大，又顯得那麼遙遠。

“我被淘汰出去了……”

這個念頭在光腦海中不斷回蕩，像一把錘子，狠狠敲擊着他。

光能感受到路過棋士的目光——有些是同情，有些是漠然，還有些帶着一絲難以掩飾的輕視。進藤光，佐為唯一的學生，風頭無兩的天才棋手，今天卻這麼狼狽……

每一道目光都像是在提醒光，他今天，從“天才”的位置上跌落了下來。

光走到木制走廊的角落，靠在牆上，緩緩蹲下，雙手抱住頭，指尖抓緊橘色圍巾，甚至用力到關節發白。

“怎麼會這樣……我明明可以赢的……”

光的思緒像被打翻的棋盒，支離破碎。倉田的每一手棋仿佛都還印在他的腦海裡，那些他錯過的細小的機會，那些倉促落子的瞬間，像一根根針，紮進他的胸口。

“小光……”佐為的聲音從走廊傳來，伴随着一陣輕輕的腳步聲。

光能看到伊角、本田、奈濑這些在第一輪預選賽中就被淘汰出去的棋士，遠遠地站着，憐憫地看着光。

單局淘汰制，是一種殘酷的賽制。他們其實也都是傑出的棋士，隻是運氣不好，被一局淘汰了——現在，光也加入了不幸落敗者的行列。

光擡起頭，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但他咬着牙，死死忍住。

佐為走到他身旁，蹲下身子，伸出手輕輕搭在光的肩膀上。

光其實不想要佐為這時過來這裡，他有種恥辱被加深了的感覺，他感到心髒被攢緊了的疼痛。

“你盡力了，小光。”佐為的聲音非常溫柔，帶着不忍。

“盡力有什麼用……”光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但字字透着痛楚，“我輸了……一目半……我被淘汰出富士通杯預選賽了……佐為，我沒有機會和你一起代表日本了……”光說到這裡，聲音哽咽了，滾燙的淚水滑落，滴在佐為和他緊握的雙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