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懷疑那李健熙根本不是我的對手。他總在忙三星集團的事,不是被稱為‘韓國經濟總統嗎’!”财前議員還在笑。
“是呀,那麼多子公司,李健熙哪有時間研究圍棋啊!”
他們走遠了,光感到羞恥極了。
洪秀英眉頭一皺:“李先生的棋力并不差,我倒要看看這個日本的官員能強到哪裡去。”
“哎,聽他們胡說八道吧,丢臉都丢出國門外去了。”光的臉頰火辣辣的。
這一瞬間,光忽然想起十三歲的洪秀英說的——“我還以為圍棋在日本,早就完蛋了呢!”
光覺得這話放在這裡,形容官員對圍棋的态度,還真是準确。
沒想到,首相府裡面的人是這樣的……難怪塔矢亮不想來,難怪塔矢行洋說“很沒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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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和洪秀英很快又回到了各自的隊伍裡。他們棋士被引導入“鸠之間”——這是一間曾接待過外國元首、也曾舉辦過圍棋友誼賽的廳室,裝飾保留着明治時期的風格。
牆上挂着幾幅名家水墨,中央一張寬大的黑檀木會議桌,棋盤早已擺放其上。
日本政府高官已在室中候着,幾位老一輩的議員也到場,他們全部身穿和服、神色嚴峻,顯然對這場日韓圍棋外交給予了極高關注。
韓國的企業家們也紛紛落座,以端然的面容看着對方。
佐為坐在前排,水紫色的長發垂落在深青色的禮服上,光默默地看着佐為,覺得佐為真是厲害到極點,面對那麼多人,他始終不卑不亢,喜怒不形于色,眼神穩重如山。
光和亮,還有韓國隊的其他人都坐在後面。光沒去看高永夏,高永夏也同樣(光懷疑,高永夏被韓國隊其他人警告過,不要和光起沖突)。
首先是首相先生緻辭,說了些歡迎棋士們的話。然後産業經濟大臣和文化官員分别緻辭,還有一名經濟委員會議員也緻辭了——這竟然就是剛剛在背後議論佐為的财前議員。
官場的緻辭極盡虛僞,光很快就走神了。
很快就要到下讓子棋的時間了。
李健熙對佐為開門見山地說:“藤原老師,我們難得有機會在這裡見面。我希望以百分之百的誠意,與您下一盤指導棋。請您按您的心意賜教。”
李健熙聲音清朗,回蕩在空間之中,言下之意明顯,就是不希望佐為按照日本官場的潛規則對待自己的棋。衆人都竊竊私語。
光和亮都對視,内心松了一口氣。有李健熙開了這個頭,那估計日本的其他官員、韓國的其他企業家,也不會厚臉皮地要佐為和他們下和棋。
“我期待與李先生下出一盤好棋來。”佐為風度翩翩地說,為李健熙拉開椅子。深青紫色绫羅羽織的禮服長袖随着他優雅的動作飄舞。
那一幕優雅美麗至極,記者們忍不住舉起相機拍下這一瞬間。
佐為邀請李健熙在棋盤上擺上讓子。
李健熙稍微一思考,在棋盤擺上了五個子,又鄭重鞠躬道:“請藤原老師以您的心意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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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官和企業家們都圍上前去,光和亮是擠不進去了,就在後面的棋盤擺佐為和李健熙的棋局。
洪秀英也過來看。韓國隊的安太善九段、俞昌赫九段、崔成煥九段都圍過來。
佐為這第一局讓子棋是很重要的,因為這一局就奠定了今天所有讓子棋局的基礎。光和亮,還有韓國隊五人,都要按佐為奠定的規格和其他人下讓子棋。
高永夏主動說他看佐為和李健熙在下什麼,然後他過來光和亮這裡傳遞消息。
行動說明一切,高永夏面對佐為非常謙遜。光暗暗懊惱,自己多年前在北鬥杯的賽場上還以為高永夏輕視佐為的棋,現在看來,确實是誤會。
啪、啪……
棋子落下的聲音清脆。
李健熙執黑,佐為執白,兩人的讓子指導棋以不疾不徐的姿态展開了。
有記者舉着相機拍照,鎂光燈閃爍,映在對局的兩人臉上,如綻放的禮花一般。
看到佐為在下讓子棋,光記得小時候在河合先生會所裡下的讓子棋,那時,光還隻有十三歲,下讓子棋,并且極力和棋,希望借此提升自己的計算能力。
人長大了,确實連圍棋的重量都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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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健熙的黑棋棋風沉穩,布局階段便不慌不忙,穩守五子優勢。
佐為下了十手後便心想,李健熙的棋力不錯,事實上,他是業餘棋手中的佼佼者。
然而進入中盤後,氣氛開始變化。
啪。
李健熙突然下出一手令人意外的黑棋——遠離實空,在右邊角上飛出一子,“高跳”,落點新穎,不守本分地跳脫原有節奏。
佐為執白,本來正要落子的指尖微微一停。那雙澄澈如水的眼眸中,迅速掠過一絲異樣的神色。他凝視棋盤數秒,唇角卻輕輕揚起。
這不是尋常業餘棋手會走的棋招,甚至一開始看,像是錯着。
佐為沒有立刻落子,而是将扇子輕輕展開,拂過衣袖,仿佛在給予對方一份隐秘的敬意。
他緩緩地将白子落下,落在邊角溫柔回應,節奏不變,氣度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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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觀的職業棋士們心中一震。光還沒說話,還在品味着佐為的每一手棋。
高永夏看着那手黑棋,敏銳地說:“李先生這一手……很大膽。這手棋,對應着此前中央黑棋的力量延伸。”
“是,而且有深意。”亮也說,“他在看藤原老師會怎麼回應。”
安太善九段說:“李健熙先生确實是想以業餘棋手的身份,和藤原老師交流的。”
從那一刻起,這局原本如外交儀式般的指導棋,變得真正“有内容”起來了。
佐為将折扇緩緩收起,面對李健熙的攻擊,佐為回應的白棋始終宛如流水,從容應對黑棋鋒芒。
這不是劇烈的攻殺,而是一種引導——在棋盤上,教對方如何轉化局面。
俞昌赫九段感歎道:“這不是普通的指導棋了。”
佐為用他的棋和他們說明了,讓子棋并不是“優越的施舍”,而是一種藝術,一種尊重,一種将對手引上高處的溫柔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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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下了四十分鐘後正式終局,李健熙這一盤讓子棋,輸了七目半。
佐為下出的這盤讓子棋,是完美的,非常符合現代史上“圍棋外交”的規格。
在場無論是光和亮,還是韓國隊的棋士們,或者是政商界人士,無一不欽佩地看着佐為。
“謝謝您,藤原棋士,我從中感受到您棋力的深邃之處了。”李健熙誠懇鞠躬。
“我按照我的心意和您下指導棋了。”佐為也真摯地說,以折扇指着棋局,“您的棋下得很不錯,開局鋪陳出彩,中間這一手‘高跳’新穎,充滿巧思。如果後面這兩手棋及時跟上,會取得更好的效果……”
兩人簡短地複盤一番後,李健熙看起來非常滿意,問:“以後如果我們都有時間,可以在網上對弈嗎?”
佐為欣然點頭:“當然。”
在場所有人都鼓起掌來,如雷鳴一般,掌聲回蕩在首相府的“鸠之間”會客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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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為之後又和不同的高官下指導棋,一人同時下兩盤;韓國隊的棋士們也陸陸續續和在場不同的名流下了指導棋。連光和亮也下了。
有佐為帶了頭,他們都不用下和棋了,下的指導棋也都是穩紮穩打的,赢的目數在五到十目之間。
那姓财前的議員本來也想和佐為下,但是要向佐為請教的人太多了,财前議員四處看看,最終看到了光。
“咦,這不是藤原棋士的學生嗎?”另一位官員指着光說。
于是,财前議員就過去了。當時光正準備開始一對二,看到财前議員,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
但光還是很有風度地邀請财前議員落座,像佐為似的,請他放上讓子。
财前議員竟然不肯放讓子,光在旁邊看着,有心看他出醜,也不阻止。
後來被其他官員勸說了“進藤是職業四段”,财前議員才勉強放上三顆讓子,還搖搖頭說:“進藤君,我看你還是個孩子。我的棋力不弱,你一打三真的可以赢我嗎?有讓子不會太難為你了嗎?”
光氣憤到極點,反而說不出話來,臉都白了。
在一打三的時候,光一下子忍不住,赢了财前議員十目,這還是他拼命克制的情況下。
财前議員打擊非常大,語無倫次地叫道:“不可能!我不可能輸給這孩子這麼多!”其他官員紛紛安撫他。
财前議員的聲音讓所有人都看過來。
亮過來看了,沒有發言。他不屑于評價這些棋局,隻是擔心光會惹麻煩。
倒是安太善九段過來看了,忍不住對光說:“進藤,你也太出格了吧!對你們日本自己的官員也不手下留情點。”
光撇撇嘴:“就因為是我們日本自己的官員,我才要教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