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陰差陽錯不計其數,是非對錯難下定論。
十八年前,蕊娘叩響華氏仙府大門,門開了,她孤零零立在白玉石階下,一聲不吭。
潇潇雨夜,單薄的身軀仿佛随時會被風卷走。
門前,上百位華氏宗親聚在一處,紛雜目光似萬箭齊發,冰冷投向下方陌生女子。
猜忌、憎惡、怨恨、唾棄……
以及不知廉恥的批判。
鄉野之女,資質平庸,揣了個不知哪來的野種,膽敢妄言是掌門之後?
蕊娘不争不辯,掌心輕撫隆起的腹部,擡頭望去的目光毫不畏懼,浸滿執念。
小小的華知晴擠在縫隙裡,默默看着面前一切。
爹爹眉頭緊鎖,娘親無言流淚,長老宗親言辭激烈……
棘手的局面在次日天光大亮前,不得不收尾。
華氏掌門拍了拍妻子的手,貼耳不知說了什麼,一步一步走下台階,終是頂着巨大的壓力,将僅有過一面之緣的女子請進了仙府。
關上門後,門外清淨,門内不得安甯。
曾許諾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模範道侶間硬生生擠進了一人,并于不久後,将誕下新生命。
華知晴目睹一切,對于大人之間的愛恨情仇一知半解,卻也明白此事,絕非多添一雙筷子那麼簡單。
不,是兩雙筷子。
漫長靜默的春日過去,一個平平無奇的夏日午後,蕊娘早産了。
爹爹在外禦敵,是娘親忙上忙下負責一切,直到孩子平安誕生。
望着襁褓之中小小的一團,華知晴驚奇,自己多了一個妹妹。
隻是,為何衆人臉上不見喜悅?
爹爹重任纏身,久久未歸,蕊娘抱着孩子,望着滿院蔥綠的芭蕉,笑着給女兒取名“小滿”。
小滿、小滿。
月滿則虧,小得盈滿。
小滿可勝萬全。
可惜,人心是填不滿的荒原,貪婪會在每個難免的夜裡嘶吼叫嚣。
日日念叨的小滿不過是自我安慰,欺騙與麻木。
華掌門并不排斥二女兒,抽空陪伴、悉心教導,從不厚此薄彼,做到了一個父親應盡的責任。
對于蕊娘,心緒在年歲裡逐漸坦然,見了面會點頭示意,偶爾會關心幾句,送上進補的靈藥。
他身份尊貴,卻從不仗勢欺人,回回謙遜有禮。
蕊娘挑來挑去,挑不出丁點錯誤。
他是當之無愧的完美存在。
但,從不踏入她房中半步。
他永遠停在兩步之外,視線輕輕下斂,聲音不輕不重,對待她仿佛隻是一個舊友。
若是不曾見過他對待另一個女子時的熱切,蕊娘隻當他是一個薄情寡性之人。
可他不是。
他是個男人,需要女人,為何不能是她?
事實上來到華府之前,蕊娘不止見過華掌門一次。
第一次是她受同門欺辱時,華掌門出面替她解圍。
第二次是她試煉遇到危險生死一線時,他救了她。
所以第三次,她在夜裡偶然遇見中毒的華掌門時,暗自認為這是天賜的緣分。
蕊娘并未染毒,可心底的欲念往往不需要外因,亦可從内激發。
她深知華掌門欲用自身靈力壓制邪毒,甯願忍受痛苦萬分的折磨,也不願背叛愛侶。
但一切都是天賜的良機。
如此偏僻之處,偏偏讓她出現在這,甚至遇見了他。
上天的安排,她萬萬不可辜負。
意志力處在崩潰邊緣之人,最易攻克,在混雜不堪的場面下,蕊娘甘願獻出自我。
原以為隻是一場露水情緣,卻在兩個月後,蕊娘得知自己有了身孕。
這是她的骨肉,是她與傾慕之人結合的見證。
蕊娘仿佛絕望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迫切想甩開水深火熱的現狀,于是不顧一切,叩響了華氏仙府的大門。
可是那個男人,他輕易就能平複自身的情緒,從這場緣分裡抽身,繼續做高高在上的華掌門。
繼續與道侶琴瑟和鳴,比翼雙飛。
他的生活已然回到正軌。
可為何,她仍停留在那個水乳交融的夜裡?
蕊娘病了。
她厭倦了仙府的一草一木,卻不肯離開,以怨恨的目光審視萬物,整日關在卧房中。
華知晴心知蕊娘不喜她,她自覺避開,隻是心底忍不住想要來找小滿。
小滿與蕊娘性子大不相同,她勇敢、聰明、不肯服輸……還有愛笑。
宗門裡的師兄弟無不寵溺小滿,當然,她也一樣。
無論修煉多麼艱辛,小滿從不退縮,也不曾掉淚。
但是那日,透過窗台,華知晴見到了哭得無助的小滿,滿臉通紅,委屈且脆弱,仿佛世界下了一場永不停歇的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