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順刀飛出,一條赤色的綢子一樣甩向半空,韓盧身也不起,撐住屍體平地後翻,回手一刀刺向半空。就在他剛剛跳下來結果了掌櫃的瞬間,另一個還在屋裡的人已經掠了出來。他回手這一刀,剛好卡在她的刀刃上。
光線昏暗,韓盧看不清臉,但一眼就能認出那人身上的衣着。那是不良人們奉命緝拿時的武裝。他手下百十來号人,要說各個都能記得名字也不見得,但一眼認出是不是自己這裡的絕無問題。
——她就是自己這邊的!
“狗東西……”韓盧振開她換作直刀,喃喃地罵了一句。那前來追殺者不聲不響,拔刀又上。不良人中沒人武藝摸得到韓盧袍角,縱然身上有傷,兩三回刀劍相錯,他也還是把她逼到角落。
他現在不想問誰算計自己,用腳趾想想也應該是那個支使他的上家預備着滅口了。“你們把那幾個孩子怎麼了?”他磨着牙隻問出這一句,眼前人卻冷笑起來。
“韓帥,”她說,“給人當狗,家裡那群崽子被抄了家剝了皮丢進鍋裡,又有什麼稀奇? ”
韓盧一刀落下,半邊手臂随着刀鋒滑到地上,她矮身躲向櫃子,上面的瓶瓶罐罐被一并撞下來。在丁零當啷的炸響裡,韓盧感覺到有五六道氣息翻進了屋裡。
他喘一口氣,甩幹刀上血站直,側臉睨向慢慢靠近的影子們。
“來。”
刀光在身側劃出銳亮的線,衣擺翻舞,浪濤上忽然就升起一輪殺人的明月。
最近處一人拔刀直逼他肩頭,韓盧側身閃過,回手對來人胸腹補上一刀。兩邊的人已經在這個空隙合圍上來,兩股罡風直向他面門後心。
他振刀而起,挑開向面前的鋒刃,錯身躲開背後來人,随即砍斷執刀者手腕。圍住他的攻勢緩下來,這個帶着傷連傷三人的前上司還是恐怖了些。
而韓盧的動作也慢了。
他已經快到極限,傷口又一次裂開,痛感讓他有要嘔吐的錯覺。在最初血沸起來壓過疼痛的時間過去後,劇痛讓他眼前帶上重影。
那幾個圍攻者又上前了,韓盧斷續地喘息着,用餘光瞥向一邊的窗戶。入夜門是關了,但窗還沒鎖,若是他從這裡撞出去,大概還來得及脫身。
他不信,他不信自己照料了那麼多年的孩子們一個也沒有留下,就算是全身的血都流幹了,他也要親眼看一眼再閉上眼睛。
刀在手中一轉,韓盧忽然轉守為攻,他掀翻側旁桌子,人向反方向撞向窗戶。離他最近的人欺身想攔,他反手一刀擋開,再不顧纏上來的三人向着他來的刀劍。閉了眼直直撞出窗外。
……
落葉被血粘在一起,滾成濕漉漉的一團。
韓盧踉跄地沿山路走着,眼前的景物已經變成模糊的斑點。
他的弩丢了,上馬之後沒有還手的手段。吃了幾記弩箭之後馬死了,他隻能向山林中躲。好在這裡離绛山近,他躲進來他們也不敢往深裡追,隻是現在有沒有追兵差距也不大了。
他也快死了。
墜馬後纏鬥受的傷很深,有一道切開了腹腔,他現在抓着傷口,能摸到自己的内髒。血一直在往外流,他包都不知道該往哪下手。在發花的視野裡,他一直能看到一道紅色。
是那條蛇,那條跟着他的紅蛇。
韓盧慢慢地停下,慢慢地坐下去,躺下去。樹葉軟綿綿的,這麼躺着居然有幾分安心。頭頂的枝葉很厚,旁邊是塊生滿了藤蘿的山石,他這麼躺着一點陽光也找不到。貓啊狗啊要死的時候,挑的就是這樣的地方。
好像有人在抓他的衣擺,有人在叫他阿兄,那些小小的聲音哭啊喊啊的,讓韓盧怎麼也睡不過去。“阿兄起不來了,”他喃喃地呓語,“你們跑,你們……”
哭聲變了,變成慘叫,變成哀呼,變成好像要擰出血一樣的“阿兄救我”,韓盧打了個冷戰掙紮着想爬起來,但最終不過是在樹葉間翻了幾下。
我不想死,我不能死,不能死……
聲音淡了,遠了,有玉環的叮當和簌簌聲靠近。他又看到了六皇女封赤練,她袖着手就在幾步外看着他,腳下的影子像一條盤曲的巨蛇。韓盧捂住腹部的傷口,慢慢地爬向這個影子,血在身後拖出一條暗色的痕迹。
“救我……求您……救……”
封赤練蹲下來,伸手蹭了蹭他帶血的臉頰。倚靠在她手上的男人瞳孔放大地喘息着,珀色的眼中映出少女微笑的臉。
“嗯?你想要什麼?”她用拇指蹭着他嘴角幹裂的血口。
手指已經抓不住她的衣袖,說出來的也隻有含糊的斷斷續續的詞:“孩子們……活……報仇……”
“好。”封赤練側身聽了一會,拍拍他的臉,“那你拿什麼來求我呢?”
“——你總得獻點什麼,給绛山君吧?”
一個已經奄奄一息,被追殺,被背叛,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值錢的人,還能把什麼送給這山脈中的神呢。
他掙紮着,努力想把話說得清楚些,但呼出血泡的雜響幾乎蓋過了聲音。
“我……”
“……我……獻給……我……”
“好。我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