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駿馬從他面前過去了,他清楚地看到杜淩瑤就在最先。她今天穿着一身赭色的翻領胡服,領子卻是很亮的姜黃色,上面有鮮豔的花紋,秋天的日光一照,她簡直耀眼得讓人看不見别的什麼東西。
商安時愣愣地向前幾步,那些馬匹的聲音就放緩了,跟在杜淩瑤身邊的人停下,一時間幾道微妙的目光砸在他身上。
杜淩瑤也勒了馬,含笑低頭看他。
“越星!……好巧,好巧。”他讷讷地說着,舉起手給她看自己手裡的獵物,“好巧和你遇到了,呃……那個,我打到了幾隻毛皮還不錯的貂,想……想……”
舌燦蓮花的嘴吐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他好像在幾息之間變作了一個稚童。杜淩瑤心情很好地伸手出來撥弄了一下他手裡的貂兒,卻沒有接。
“再說吧!”她說,“今天午後有馬球,等打完了一場,你那時給我也不遲。”
她笑着看他:“等那時見。”
馬匹匆匆而過,卷起滿地揚塵,商安時捂着胸口,隻覺得那揚塵紛紛揚揚地砸在了他一顆心上。她是什麼意思?她是在等着他馬球場上的表現嗎?青年拎着貂兒魂不守舍地向馬走去,全然沒看到草叢裡遊過一條赤色的蛇影。
午後校場被清理了出來,侍衛們以挂着彩绶的旗子為标,圈出一片跑馬的空地。剛剛從獵場回來的少年們略微歇了口氣,又牽出預備下的好馬,拿起月杖,預備在馬球場上一較高下。
杜煥郎把兩側的頭發結成小辮梳攏上去,額前戴了一條豔色的抹額,他一手牽着駿馬一手拎着畫杖走向場中,蓦然回首望見封赤練正看着他,旋即露出一個帶梨渦的笑容。
他笑起來時有兩顆尖尖的虎牙,看着真像什麼吃肉的小動物。
另一邊剛剛回來的商安時有些心不在焉,旁人遞給他畫杖他愣了一陣才想起接過來。
“師弟,師弟?”有同門在旁邊叫他,“你可是被暑氣侵了?要是不舒服,你就去歇歇吧。”
商安時回過頭來,用力搖搖頭:“我沒事!不必擔心。”
他沒有被暑氣侵擾,也不能這時候下場,就算是為了越星,他也要嬴下這一局——
商安時擡起頭來,一時找不到杜淩瑤在哪裡。
杜淩瑤在聖人身邊。
馬球還沒開始時她就蹭了過來,言笑晏晏地說自己讓太陽曬着了,來陛下身邊均一點天恩。不穿官服的杜淩瑤和朝上一點也不一樣,那張面孔上的豔麗和風流被這一身獵裝襯出來,叫人怎麼也挪不開眼睛。
封赤練在手中玩着吃冰果子的銀叉,笑眯眯地問她:“小杜卿不去打馬球嗎?”
“臣不去了,”杜淩瑤輕快地說,“臣連着兩三年都奪魁,今年再去,他們要背後罵臣欺負人了。”
她說這話的聲音又輕快又甜,帶着些不太莊重但稱不上冒犯的親昵,好像與聖人是同齡的玩伴一般。說話間杜淩瑤擡手在校場邊緣指了指:“臣為陛下備了些禮物,一會叫人牽來給陛下看。”
那裡放了四五個籠子,都用布蓋着。“獵場裡的獵物生猛可愛,但總歸不夠稀奇,臣從魁朔的商人那裡買了一頭銀花豹子,三隻金雕,幾隻銀狐啊雪狼啊之類的,不知道哪個能得陛下青眼。”
封赤練托着腮看她:“小杜卿送朕的,哪個都好。”
她意有所指地用目光輕輕點點場上,杜淩瑤一哂,并不接茬。
場上塵土飛揚,一匹蜜棕色的馬直穿人群而過,馬上少年身形微俯,挾着彩球連越兩人。結在兩鬓的發辮垂下了幾條,編在其中的彩線在日光下熠熠生光。“當心了!”杜煥郎笑着一杖揮出,彩球直直被投入對面門中。
場上歡聲雷動,與杜煥郎同隊的少年人們驅馬跑過來,和他輕輕碰了碰拳。待在一邊的商安時用帕子擦了擦汗,心緒有些亂。
他到底是文人底子,馬術不如旁人,今日在球場上雖然盡了力,但離奪魁還遠。
随即他自嘲地笑起來,老師已經安排了他去聖人身邊,縱使今日奪魁又怎樣?就算他能出了這個風頭,難道還能向着越星求親不成?
這麼一晃神之間,忽然有一股奇怪的聲音傳入他的耳朵。
【唉,雖說梁相不知道要選哪個學生與我相看,但我心中已經有屬意的人了。】
這聲音有些耳熟,商安時細細思索一瞬,突然悚然,這不是聖人的聲音嗎?
他擡頭去看,卻看到聖人遠遠坐在觀席上,并沒有開口說話。
【杜家的郎君就不錯,但是梁相的面子也不好回絕呀……要是她選中的那個人有屬意的對象,我就能順理成章地不選他了。】
商安時用力揉了揉耳朵,恐怕自己是瘋了出了錯覺,可那聲音仍舊清晰,仿佛是從心底生發出來的。
【反正我就在心裡想想,怎麼想這事可能也不現實吧……】
好像一道閃電擊中了他,這是聖人的想法嗎?他何以聽到聖上所思?
那聲音還在繼續:【若是那個人真有喜歡的人,隻要他當面說出來,那我順理成章為他們賜婚也好。】
青年眼中的一點突然縮小。
“賜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