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還是不停的數落着她,拿着以前的事翻舊賬,說她淨在外面闖禍惹人擔驚受怕。他從毛攀絞她頭發講到她開翻了車,從她3歲講到23歲。聽的百靈耳朵要起繭子,像在聽唐僧念緊箍咒。她實在煩的受不了,抱着胳膊氣鼓鼓的瞪着但拓,趁他喋喋不休,找準了機會猛的墊腳親了一口。
“閉嘴!”她兇巴巴的和但拓瞪眼道。
但拓被她猛的打斷,一時間愣了愣,張了張嘴,忘了要說什麼。面前的百靈瞪圓了眼,滿臉不服氣,他頓了頓,剛要繼續講她,她飛快地搶在他開口前又湊上來啄了一口。
“......”
但拓啞口,眼神和她對陣,敗了下來。他看着百靈得意洋洋,舉手投降,忍不住笑了笑:
“不講了嘛......”
百靈笑嘻嘻,剛要腳步輕盈的轉身跳開,猛的卻被但拓攥住胳膊拉了過來。
“再親一口嘛,乖乖。”他拉近她,把她扣在懷裡,不叫她逃開,威逼利誘的哄她:
“來嘛,香一口。”
“你讨厭......”
百靈嘴上罵着,手上作勢推拒他,但嘴角翹着,眉眼彎着,掩着嘴咯咯地笑,一點看不出哪裡讨厭他。密林裡時不時傳來飛鳥的鳴叫,他們在林間胡鬧,打情罵俏,一律被搖晃的林葉擋起,無人知曉。
最後百靈勉為其難的輕吻了一下但拓的嘴角,眼見他不滿的纏上來要索吻,慌忙摁住他。
“不要再這裡鬧嘛......有蛇。”
她推了推但拓,四下瞧了瞧地上,去掰他在自己腰間的手,“回去嘛......”
她擠擠眼,手搭在他頸後,扭扭身子撒嬌:“走嘛......我累了,想回去躺着嘛。”
“好嘛,聽你的。”百靈仰着頭,看到但拓神秘的笑一下,随後整個人身子一輕,整個遭他打橫抱起。
“回家咯!”
百靈驚的叫起來,又忍不住笑。她下意識錘着他,笑聲銀鈴一般,散開在林中:
“放我下來呀!……别轉!”
百靈讀過許多書。在她兒時,三邊坡娛樂太少,受猜叔的影響,她隻能以書來取樂,從各種犄角旮旯裡扒些字看的津津有味。她沒有什麼高尚的品德,也不是什麼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本質上她不過是尋找新鮮刺激的故事,像是在聽遙遠的靈魂和她訴說八卦。而每當一本新書一翻完,她也就沒了興緻,丢在一旁,再不去動。
吳海山之流為了讨猜叔高興,總會恭維她博學機敏,學識豐富。她從不以為意。那些書的深奧和精髓她隻不過粗嚼一遍,不求甚解。她同情一些角色和人物的境遇,但随後就把它們扔在案邊,抛諸腦後,讓它們随着吹動紗簾的風一起,輕輕的飄散在四野。
她頭一回對書裡的話有了切身的體會,是讀到了海涅的還鄉曲裡的第一句話:
死亡是黑夜的涼爽。
那是她頭一次有種靈魂被擊中的觸電感,激的她渾身顫栗,電流一路從尾椎直竄天靈蓋。那樣精簡一句話,一瞬間帶她回到阿姐離開的那個晚上:她半夜夢魇從床上驚醒,卻找不到阿姐。寨子裡亂哄哄,她揉着眼睛,走到了池邊,銀盤一般的圓月照進漆黑的池塘。那個夜晚的幹燥和池水邊寒涼透進她的每一個毛孔,要那一夜的圓月在她的記憶裡永遠清晰深刻,無法忘懷。
而現在,她在她的竹樓之上,和愛人耳鬓厮磨,花前月下。她滿心歡喜的以為,等到姐夫苦修回來,她就要和但拓訂婚。然後來年,氣候最幹爽、最舒适的時節裡,她就要如願以償嫁給他。
沉浸在喜悅中的她忘了擡頭看看,身邊正發生着什麼:百勝□□的火燒了一整夜、世紀賭坊混亂頻出、劉金翠“放飛鴿”得罪了坤帕迪沙楚......家裡邊水進不來,木頭要停運,冷凍肉也停擺,姐夫急流勇退,不計成本的要撤出世紀酒店的投資.......
三邊坡的陰影,從她回來起,就一直籠罩在她上方。災難的征兆早已一次又一次的在她幸福時刻的影子裡出現,提示着她當心樂極生悲,可惜她從未捕捉到。而她還不知道,她即将再度用她的血肉經曆,來悟明茨威格的那句名言:
那時候她還太年輕,不知道所有命運饋贈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價格。
隻有當多年後回首往事,她或許才會意識到,原來那個她以為平靜無風的午後,正是她命運的轉折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