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燭光,姜姮隐約瞧見了凝在金簪上的異色。
想起辛之聿拿着它做過什麼事後,她隐隐反胃,迅速就将金簪扔得遠遠的。
“你想謀殺本宮?”姜姮認真地問。
無人回答。
她蹙眉,挑出來了一根鎖鍊,将它握住,再高高拉起來。
鎖鍊帶着辛之聿的脖子,強行擡起了他的腦袋。
姜姮蹲下身,探手将他的發捋至展笑。
她耐心地又問了一遍:“你想殺我?”
辛之聿的眸子很冷靜,甚至近乎于冷淡了。
像那隻獸,鬥場裡的那隻。
姜姮悟了,心頭的火氣散去幾分。
“無所謂嗎?”
“愛民如子的少将軍,也會把殺人當作和吃肉喝水一樣的尋常事嗎?那你怎麼愛民如子的?噢……虎毒不食子。”
受百姓愛戴,遭百姓背棄,辛家軍的遭遇,姜姮再清楚不過。
她笑得花枝亂顫,可話卻是冷冷的,直刺着眼前人。
辛之聿擡起眸,眼露狠意。
這下子,又像活人了。
“你别瞪我,現在沒人敢瞪我。上一個瞪着我,罵我何不食肉糜的老頭子,已經被父皇罷官返鄉了。”
“他仇敵多,還沒出長安城呢,就被敵家殺了。”
“不對,你都敢殺我了,還怕瞪我嘛?”
姜姮被自個兒逗笑。
辛之聿仍直直地盯着她,似乎要将她裡裡外外都看透。
姜姮歎氣,伸出另一隻手。
她手小,隻堪堪遮住了他的眉眼,恰好了。
感慨:“好漂亮的一張臉。”
面若好女,神清骨秀,世人這樣傳他的。
隻是分别時日太久,少年人變幻又快,他如今長成了何種模樣,她卻是不知道。
隻好望梅止渴。
在辛之聿的口鼻唇間,細細摸索、拼湊出那人的模樣。
姜姮還要細看,就這時,那點微弱的光亮也熄滅了。
她摸着黑瞧見了橫躺在地上的燭台,暗惱,正要喚宮人來點燈時,手腕被猛地握住,整個身子往後倒去。
辛之聿不知哪來的蠻力,又振起了鎖鍊,帶着她的手腕,将她整個人壓在地上。
白玉質地面磕得她肩疼背疼,假若沒有厚厚的頭發墊着,她必然要被磕暈了腦袋。
姜姮啟唇要斥罵,對上了那雙眼後,罵詞拐了個歪,脫口而出地就是另一句話。
半笑半嘲弄:“你要咬死我嗎?”
金簪被她扔到了遠處。
鎖鍊由精鋼所制,縱使有十個大漢同時往兩側拽,也不會斷。
殿内殿外有數百人,都為了她而在。
辛之聿殺不了她。
姜姮不怕,并不是她膽子大。
隻是因為,辛之聿的确殺不了她,僅此而已。
“我可以挾持昭華公主。”
少年在長達一年的時間中,幾乎從未說過話,他嗓子覆了一層塵,一開口,聲音仿佛被堵住了一半,嘶啞難聽。
“挾持本宮?”姜姮認真想了想,“也可行。”
“那你得供着本宮。人人皆知,昭華公主□□脍,居金屋,有一件事不稱心如意,便尋死覓活。若是我死了,你就再無籌碼要挾天子、太子,也得死。”
女子輕聲細語,如娓娓道來,勝于飛泉鳴玉。
辛之聿眯起眼,似在思量。
耳邊又傳來癢癢的笑聲。
“你在想,昭華公主為何與傳聞中的不一樣?”
“傻子,三人成虎,流言蜚語并不會因為我是公主而消失不見。”
“但本宮相信,辛将軍是無辜的。”
鎖鍊猛顫,辛之聿的掌心停在了那段潔白細長的脖上。
粗糙的繭子磨得姜姮癢。
她淺笑晏晏:“即使我深居宮中,也曾聽聞辛家軍的威名。如果不是辛家軍駐守北疆,抵禦外族,父皇又如何坐穩這大周江山呢?自古忠臣多被奸佞所害,本宮惋惜。”
辛之聿沉默許久。
曾經的少年将軍常常出入軍營。
他記憶中的長輩曉勇可親,身為主帥的父親更是有謀可敬。
每當有犒勞三軍的旨意傳來,他們都恭敬又謙卑。
曾經的他也問過父親。
為何天下衆人要忠于那個從未謀面的君王。
父親摸着他腦袋說,因為坐在長安城龍椅上的那位,是天子。
曾經的他不明白,天子不也是兩隻眼睛一張嘴邊的普通人嗎?
天子的爹娘,天子的子女,應該也都是普通人。
辛之聿注視着眼前少女,她輕輕的皺着眉頭,眸光流轉,似月似水,溫情悲柔。
衣角的香清甜甯靜,是長安城獨有的韻味,與北疆的嚴寒、酷熱截然不同。
辛之聿下意識松開了手,哪怕他未能真正傷到她。
借着月光,姜姮再次打量。
皎皎的冷光透過薄如輕紗的蠶衣,打在少年瘦削卻有力的身軀上,隐約照拂出布在上頭的深色傷疤。
有新的,有舊的,層層疊疊,都是過去的傷了。
不,有一道傷痕是新的。
在他脖頸處。
是剛剛被鎖鍊勒出來的。
姜姮目光灼灼。
她擡起手指,輕輕撫摸着那一道一指長的勒痕。
略尖的紅色指甲刮着火辣辣的傷。
辛之聿的身子忍不住一抖,随之又狠狠地望去。
那道聲音又在耳邊響起了,那麼近,那麼輕,像傳說中,隻出現在漠上古城裡的鬼魅女妖。
她說:“本宮讓太醫給你好好瞧瞧。這滿身的傷,到了陰雨天,肯定是要疼的。既然入了我長生殿,定然叫你年年歲歲都安然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