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又昏暗。
殿内亮明燈。
自這罪奴被領入長生殿後,公主殿下日日夜夜都要見他。
長生殿諸人,早已見怪不怪。
今晚,殿下專程吩咐了緊關門窗,莫讓閑雜人等靠近偏殿。
這實在讓人好奇。
隻白日才發生了這樣的事。
人人不免警醒做事,更不敢交頭接耳說閑話。
偏殿内,姜姮細細地擺弄着燭台,昏黃燭光下,她的面容隻剩影影綽綽的一點美好。
“她們今日都被吓到了呢……也真是吓人,就平日用的香爐,誰能想到裡頭的殘留灰燼有問題?”
姜姮自言自語般講着。
辛之聿垂着眼,像是聽着,也像是在出神。
“所以——你不問問我如何了?”
姜姮向前傾着身子,微微擡起頭,由下至上地打量着他的眸。
“阿辛,你該關心我,該問我是否還心慌,是否喚了太醫瞧瞧……這才是你該做的。”
倆人靠得極近,是隻差一線就能連成一體的距離。
彼此的呼吸交纏着,冷和暖,清和淡,泾渭分明。
燭火描出姜姮長長的羽睫,這一絲影子一寸寸往下挪,又落到了他的唇瓣。
“我瞧殿下好得很。”
辛之聿聽見了自己過分冷淡的聲音。
“我不好。”姜姮搖搖頭,又坐回了原位。
她雙膝觸地,身直體正,雙手就自然地落在膝前,沒有抓着亂七八糟的物件。
她鮮少會坐得如此端正,至少辛之聿是第一次見。
“那殿下該去找太醫,某不會治病。”
他想說些更冷嘲熱諷的話的,但其中分寸太難拿捏,而他嘴笨,沒想到。
所以,話一說出口,辛之聿就後悔了。
他别過頭。
“人各有所長。”姜姮仿佛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忽而笑了笑。
又問,“你猜我今日見到了誰?說起來,這人與你有舊。”
辛之聿冷着臉,不配合。
姜姮早就準備好告訴他這個好消息的,自然不在意他是什麼心思,将辛之聿的腦袋強行扶正,便自顧自地講了下去。
“是孫玮。這個名字,你該記得吧?”
辛之聿面無表情。
姜姮好心提醒他,笑:“不是同名同姓,就是你想的那個,姓孫名玮,字伯珍。”
繼續添油加醋,“如今人家可風光了,今日都敢拿着雞毛當令箭,欺負到本宮頭上了。”
“隻可惜,辛家軍……”
辛之聿仍默不作聲。
姜姮還奇怪呢,附身向前細細看,才看到那布滿血絲的眼,紅得發黑,黑得……像是要哭。
她微笑。
将辛之聿領到長生殿養了半個月。
一個名字,又将他拽回北疆、牢獄和鬥場了。
他怎麼會不知道這個名字呢?
出身寒門的孫玮能坐到九卿的位置上,全靠他那天生過人的膽識。
是他不懼生死,親往北疆,以身涉險,這才找到了辛家軍意圖造反的證據。
如今的孫玮,掌管皇城禁軍,是長安城内的大紅人。
也是辛之聿得而誅之的仇人。
姜姮直起身,輕輕抱住了他的腦袋,就貼在懷中,又柔聲道:“你何必着急,本宮是站在你這邊的。我瞧着,這新郎中令是一位再正直不過的好人。當初的事,或許還有誤會。”
“本宮自是願意多花心思,為你牽線,讓你見他一面,有誤會便消解誤會,有仇自然就報仇,若是無事……這是最好不過。”